**章 立威定策
大雍武威二十七年,十月十六日,哲初入泽州大营,任监军,杖悍将以立威,众军折服,军心乃安。
——《南朝楚史•江随云传》
数日之后,终于到了泽州大营,远远看着犄角相连,隐伏杀机的大营,心中不知怎地凭空生出骄傲的念头,上有雍王这样的明君,中有一干虎将,下有这样的雄兵万千,若是大雍不能一统天下,真是没有天理了。
齐王走到车前,笑道:“随云,这次你可不能坐车了,我命人准备了一匹性情温顺的战马,你应该没有问题吧?”
我微微一笑,道:“多谢齐王想得周到。”
说罢,我在小顺子扶持下跃下马车,骑上了那匹齐王所说的温顺战马,虽然风寒尚未完全痊愈,但是已经大致无碍了,青衣飘飘,倒也是气度不凡,心里庆幸当日逃命落水的狼狈模样没有给太多人看见,我策马落在齐王身后一步向大营驰去。
离大营还有数里之遥,营门大开,衣甲鲜明的两列骑兵雁行而出,然后上百名品级足够的将军随后而出,策马亲来迎接,加上他们身后的亲兵,一个个气势汹汹,在我看来不像是迎接,倒像是上来挑战的一般。
那些将军到了我们面前,一个个挥刀行礼,然后高声道:“末将等恭迎大帅回营。”
我总算也在军中呆过,没有被他们的吼��镇住。眼光一闪,将这些将军面貌都看了清楚,有一些颇为熟悉,却是在雍**见过面的,只不过我在雍**也是深居简出,却是不怎么相识,不过站在众将之首的那人我是记得清清楚楚,正是我那个*不爱读书的弟子,荆迟,听说他已经做了齐王的副手,两年不见,他气质更加沉稳,少了几分鲁莽气息。还有一半将领颇为陌生,看他们看向齐王的目光忠诚狂热,其中有一两个人我记得在齐王身边见过,想必这些人都是齐王的亲信将领,这些将领隐隐分成了两派,中间隔着明显的距离,之间泾渭分明,我微微苦笑,不知道是不是齐王故意不去交好那些倾向雍王的将领,若是他肯用心,至少这些将领不肯明目张胆的拉帮结伙。
齐王回礼之后,高声道:“陛下钦使何在?”我自然知道齐王为何这样着急见到皇上的钦使,大雍军令,无武职者不得擅入军营,我如今没有武职在身,就是齐王也不便让我进军营的。
随着齐王的高呼,有人高喝道:“奉敕令,齐王李显、楚乡侯江哲接旨。”
我抬目看去,一个绯衣官员捧了黄绫圣旨从营门策马而出,李显和我连忙下马。香案早已经准备好,荆迟带着众将簇拥着李显和我跪下听旨
那名官员高声朗读了一遍圣旨。众籽听得明白,却是任命楚乡侯江哲为监军,便宜行事.泽州大营上下都需受扛哲监督。任命监军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只不过皇上和齐王之间的关系众人皆知,若是任命了别人,那些籽领不免怀疑皇上是不放心齐王,准备对齐王出手了。可是任命江哲做监军,那就不—样了。军中地位高的将领都知道江哲是皇上的心腹军师,对他的事情也知道得不少。雍王方面的将领自然知道江哲的厉害,相信若是他做了监军,那么齐王定然无法起异心;齐王方面的将领却是知道齐王能够“戴罪立功”镇守泽州.就是此人向皇上留书**的,此人又是齐王亲自请来的,就是再笨的人也知道齐王对他的敬重。所以军中将领虽然互相有隙,可对这个监军却都接受了。
圣旨宣过、谢过钦使之后,齐王下令升帐。这是军中的大事,一时传令升帐,逾时不到是要斩首的。不过今次升帐似乎比以前更加吓人。大帐之内,虎贲卫和齐王的亲兵两侧站立,经过前日合力厮杀作战,如今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彼此戒备,但还是存了一较高低的心思。双方都气势汹汹,那些解了兵器进帐议事的将领都觉得背后寒气四射,不由心中直打鼓。
李显心中苦笑,看了一眼坐在东侧上首的江氰心道:我若是强行压制,只怕反而会激化矛盾。你的职责就是调解军中的对立情绪,怎么还是袖手旁观呢?一边想,一边使了几个眼色。
我看在眼里,心中道:若是他们打了起来,岂不是显得我无能?我仔细看了众将一圈,目光落到荆迟身上,看来还是得拿他开刀才行。不过这也不是冤屈了他,泽州大营两派对立,他就是雍王一派的首领。倒不怪这家伙存心争夺权利,偏巧他就是无遮拦的性子,平日行事不名懈怠礼仪。此人又心直,对皇上自然是不敢稍有放肆,对着昔日敌对的齐王却不免有些大大咧咧。他这样无心行事,别人却不免以为是皇上示意他掣肘齐王,所以雍齐两派将领的对立也就显露了出来。偏生这个荆迟又是个极重情义的人,总有些护短,若是两派将领闹了起来,他便带着亲信袍泽打头阵,结果让齐王越发难做。如果齐王置之不理,军心不稳无法克敌;齐王若想要杀一做百,这荆迟又是皇上爱将,且是无已之过。如今我若是不处罚荆迟,就不能镇住雍派将领。
想到这里,我微笑道:“元帅,本监军初来乍到,还不清楚军中事务,不知道如今军情如何?”
李显一愣,心道随云怎么这么积极?前日我跟他说起军情,他还懒得听,总是说到了大营再说,如今怎么主动问了起来?他正要搭话,我轻轻给他使了一个眼色,李显立刻住口不言。阶下众将,能够入得帐来的都不是有勇无谋的匹夫,所以虽然齐王没有答我,他们个个也都缄口不言。只有荆迟,数年不见,旱就心痒痒的想跟我问候,却一—直没有机会,如今—见我出言询问,齐王又是默然不语,只道是齐王故意给我难堪,他又是除了齐王之外的第二人,便开口道:“禀告先生,末将——”
他刚要说话,我突然脸—沉,喝问道:“荆迟,监军和元帅说话,你为何插话?”
荆迟一愣,连忙辩解:“先生,末将无心插话,只是元帅没有答,末将才多言了。”
我冷冷道:“岂有此理!—军之中,帅位只可—人**。我和元帅说话,元帅又没有许可你代为回答,你怎敢多言?难隆我听闻你飞扬跋扈,目无尊上,**—见果然如此。”
荆迟先是有些委屈,可是他早已习惯将我的话翻来覆去想上几遍,这一想居然冷汗直流。想到数年来自己虽然无意,但在军务上和齐王多有纷争,难怪齐王一派的将领总是和自己为难。荆迟不是笨人,想到昔日离京之时,皇上让自己好好支持齐王,自己却是如此行为,怪不得江先生要出言斥责。想通之后委屈全消,反而心惊胆战,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道:“末将知罪,请先生责罚。”
我心道,这荆迟果然仍然畏惧我昔日余威。目光一扫,只见雍王一派将领人人面有不安之色,看来这几年都没有少给齐王添麻烦。
我故意露出冰冷的神色,道:“本监军承皇命监督众将,荆迟犯上不敬,有害军心,罪在不赦。呼延寿,你给我将他推下去斩讫报来。”
阶下众将寺刻哗然。雍派将领看着那面寒似水的监军,心道莫非是监军和齐王合谋要铲除荆迟?可是这监军乃是皇上钦命,总不会偏向齐王吧。那些齐派将领虽然恼恨荆迟,可是数年来并肩作战,觉得若是杀了他不免惋惜。这时,呼延寿已经寒着脸带了两个虎贲卫就要将荆迟推下去。
雍派将领虽然心中疑虑,可是都知道虎贲卫是皇上的禁卫,心道莫非是皇上有心杀了荆迟不成?便不敢阻拦。有的更担陇若是荆迟不肯平白送命,搅闹起来可就糟了,那样就没法子替他求情了。谁知平日张扬的荆迟居然只是苦着脸束手就擒,就连冤枉也喊不出口。当年在寒园他可没少因为强辩而被我惩戒,所以他心中早就有了成见,若是不喊冤或者还会没事,强辩只怕是罪加一等。
等到呼延寿将荆迟带了下去,李显心道:怎么人都带下去了?莫不是随云真的动了杀机?忍不住看了我一眼,道:“随云,还未开战就斩杀大将,未免有些可惜。不如饶了他这一次吧?”
我淡淡道:“军中铁律,轻慢搠,是死罪。人人如此,军中岂不失了规矩?”
这时,阶下众将一看不好,这个监军是真的铁了心要杀人了。雍派将领连忙纷纷上前恳求,不过这次可都是先给齐王行礼之后再沈话了。齐王一个眼色,那些心有戚戚的齐派将领也纷纷求情。我这才脸色温和地道:“既然众将都为他求情,我就饶了他这一次。传令下去,将荆迟杖责二十,日后若再有怠慢上位者,定斩不赦。”
军令传下,又过了片刻,呼延寿等人带了上身精赤、血痕宛然的荆迟前来复命,我这才收起怒容,淡淡道:“荆迟,杖罚你也受过了,以后可不许再犯。陛下命你为副,你怎可如此糊涂,扰乱军心?今后不可再擅自行事,否则就是齐王殿下不管你,我也不会放过你。”
荆迟虽然受罚,心中却想既已受刑,看来先生不会生气了'便欣然答应。我见他这些神态,知道他虽然听命,但还没有戒惧之心,便道:“荆迟,方才罚你乃是军法。你好歹从我数年,也算是我的弟子,作为师长,我也要罚你不从上命。这个刑罚你若是不想受,可以断绝师徒恩义,我就不再管你。”
荆迟一听连忙道:“先生尽管责罚,弟子并无怨言。”荆迟可是颇以身为我的弟子为荣,怎肯破门而出?再说若真的断绝师徒恩义,不说如今我的身份;就是别人的耻笑他也受不起的。
我微微一笑,道:“小顺子,你待会儿监督他抄写军规百遍,不许他偷懒找人代写。”
李显忍不住笑道:“早就听说随云你*喜欢罚荆将军抄书,果不其然。”
荆迟苦着脸应诺。
接下来,齐王给我引见了军中众将,其中有几人我颇为留意。樊文诚、黄龄,他们是齐王身边亲卫军的统领;夏宁、罗章乃是齐王麾下有名的猛将。这四人都是齐王的亲信,当年太子李安就是拿了丘符也调不动他们。雍王方面的将领我虽然也认得几个,可是如今长孙冀远在关中,裴云屯兵长江北岸,司马雄更是统领禁军,自然都见不到。剩下的这些将领我虽然多半听过,却很难引起我的注意。接着齐王下令十日之后全军大比,命众将各自准备,言语中隐隐暗示大比之后就要出兵攻打北汉。众将这几年本就隐忍得难受,听了这个消息自是人人振奋,都想着在大比之中占先,出战之时好打头阵。
等到众将退下,我本想去自己的营帐休息,却被齐王硬扯到了他的寝帐。在帐中,齐王似笑非笑地盯着我,好像等我问他什么。
我却是装聋作哑。
过了片刻,李显终于苦笑道:“随云,你不要装蒜了,还是快点说说你对这次出兵有什么看法吧。”
我故意惊问道:“殿下何出此言?大雍规矩,监军不可过问战事,这些事情殿下自该去问军中大将和幕僚才是。”
李显气结,他却是聪明,眼珠一转,道:“随云,你可知道镇守边关事关重大,不得圣旨不能回京?”
我愣了—下,道:“自应如此。”
李显露出狡黠的笑容道:“若是我们和北汉对峙,别说是一年两年,就是三年五年,我也有法子让你不能回京,却不知到时候慎儿还认得你么?”
我听了防佛晴天霹雳,心道:糟糕,我怎么忘记了这件事情?若是北汉不能攻克,我就不能回京。想到贞儿、柔蓝和慎儿,我心中更是焦虑。想了半天,我不由失笑道:“殿下可真是随云的克星。当年在南楚,我对殿下可是戒惧得很,殿下的侍卫手一按上刀柄,我便立刻屈服。如今殿下的杀气我已经不怕了,殿下却又拿家室来威胁。让我做监军,不知是让我压制下还是殿下压制我啊?”
李显苦笑,道:“那是你没有准备对付我,否则我早就被你卖了还在替你数钱呢。好了,快些想想,这次皇上的意思就是除掉龙庭飞,只要此人—死,北汉就是迟早覆亡的局面。可是龙庭飞领军作战从无败绩,本王虽然骄傲,也知没有必胜的把握。若是和他拼兵力,恐怕会损失惨重,到时候大雍元气大伤,又如何对付南楚呢?”
我见齐王心诚,暗道:罢了,若是困在这里也是没有趣味。再说我既然来了军中,若是不理军务,只怕皇上那里也说不过去,还是平了北汉要紧。于是,我整理了一下恩路,道:“下和龙庭飞比较,谁的军略强些?”
齐王想了一下道:“本王擅长战阵,在战略“以乎不如龙庭飞。此人在军事上的天赋确实出色,本王不过是靠着兵多将广罢了。不过本王倒也自信,这龙庭飞就是本事再强,也不可能让本王一败涂地。”
我摇头道:“殿下所说只对了一半。龙庭飞军略确实强过殿下,这些年来,他屡次进攻大雍都是得胜而归,再不济也是全身而退。北汉军骁勇善战,龙庭飞麾下颇有几个大将,再加上明时势、知进退,所以大雍会屡次败在龙庭飞之手。可殿下若是和龙庭飞作战,却也不会弱过他,只是殿下心中只想着铲除龙庭飞,所以才不免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齐王有些迷惑,道:“随云你不也认为北汉有龙庭飞才是我军挫败的主因么?”
我笑道:“正是如此。北汉若没有龙庭飞支撑,早就被大雍所破,可这并不代表我们对付北汉就是对付龙庭飞啊。”
齐王想了一想,道:“莫非你是想离间龙庭飞和北汉朝廷的关系么?只怕很难。现在龙庭飞深得信任,又是准驸马,就是想要离间也没这么容易。”
我摇头道:“离间并不容易。现在的北汉主虽然不是什么明君贤主,但是却有一样好处,就是敢放手、敢信人。龙庭飞得侍这样的主君,也是他的福气。这离间一策,用在龙庭飞身上却是无用。就算有用,只怕也耗时太多。”齐王道:“那么随云你是什么意思呢?”
我微微一笑,道:“龙庭飞用兵虽然千变万化,可是万变不离其宗。他用兵喜欢奇正相辅,常常自率大军,然后遣—军为偏师。或者自领大军攻城破寨,或者令偏师袭我侧翼辎重,我雍军虽众,却往往落得一个被他恃强凌弱的局面。”
李显有些尴尬地道:“正是如此。他每次用兵或是派遣谭忌飘忽在我大军左右,或是让石英千里奔袭,我为了对付龙庭飞总是不敢轻易分兵。就是这样,一有松懈,还往往被龙庭飞所乘。这些年来,北汉屡次进犯,用兵都是千变万化,让我不明白龙庭飞是如何如臂使指地指挥偏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