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分 少女
**章
五月下旬的一个傍晚,一个中年男子正往布莱克穆尔郡马洛特村的家中走去,两条腿是那样的虚弱无力。他偶尔会点点头,仿佛在表示同意,尽管他并没想什么特别的事情。没多久,他碰到了一位上了年纪的牧师,骑在马背上。
“晚上好,约翰爵士。”牧师说。
步行的男子又走了一两步才停下,他转过身来,问道:
“好了,先生,对不起,上次赶集的时候大约在这个时间我们也在这条路上见过,当肘我说了句‘晚上好。’你回答说‘晚上好,约翰爵士。’就跟王见在—样。”
“我的确这样说过。”牧师答道。
“还有上上次—差不多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可能是这样吧。”
“那你为啥老是叫我‘约翰爵士’?我杰克·德贝菲尔可只是个平民百姓。”
牧师骑马走近了一两步。
“开个玩笑罢了。”他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因为我前些日子查阅郡里族谱的时候有了一个小发现。我是特林厄姆神父。德贝菲尔,难道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古老**的德伯维尔家族的后裔?”
“从没听说过,先生!”
“是真的。把你的下巴合上会儿,好让我把你脸型看得清楚点。没错,跟德伯���尔家人的鼻子和下巴一模一样。你们家已经有很多代人都是爵士老爷了,如果骑士身份是世袭的话,就像古时候那样,父亲将骑士身份传给儿子,那你现在就是约翰爵士了。总之,”牧师*后说道,“英格兰可没第二个德伯家族。”
“呃,实在让人吃惊啊,不是吗?”德贝菲尔说,“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多久了,特林厄姆神父?”
牧师解释道,据他所知,人们早就不记得这事了,很难说还有什么人知道。他自己则是从去年春天开始调查这件事情的,他在研究德伯维尔家族历史的时候发现了德贝菲尔的名字,之后又调查了他的父亲、祖父,一辈辈查上去,终于将此事查了个一清二楚。
“一开始,我决意不用这样无聊的事情来打扰你,”他说,“可是,有时候人都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证实自己的判断。我以为你也许早就略知一二了。”
“哦,我听说过一两次,但没太注意,以为是说以前我们家养了两匹马,现在只剩了一匹。想想,我和德伯维尔家那些**的老爷们竟是一家人!我大致听人说过我曾祖父有些秘密,但却没听人说过他的出身。现在德伯家住在什么地方?”
“你们家族哪儿都没人了。你们作为一郡的世家,已经绝嗣了。”
“那家族那些豪宅和房产到哪儿去了?”
“全没了。”
“啊?连土地都没了吗?”
“全没了。正如我刚才所说,尽管你们家族以前支系繁茂,拥有大量土地。”
“那我们还能再有自己的土地吗?”
“呃,这我就说不准了。”
“那么我该怎么办呢,先生?”德贝菲尔顿了顿,问道。
“哦——没办法,没办法,除了让自己记住‘俱往矣’别无办法。这件事,只有当地的历史学家会有点兴趣,再没有别的意义了。在本郡的一些村庄里,有好几家跟你们家以前差不多一样荣耀。晚安。”
牧师走后,德贝菲尔得意地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在路边的草坪上坐了下来,把篮子放在面前。过了一会儿,一个小伙子沿着同样的方向从远处走采。德贝菲尔一见到那小伙子,就举起手来,于是小伙子加快步伐,走上前来。
“小子,拎着这个篮子!我想让你给我跑趟腿。”
“约翰,你算老几啊,居然差使我叫我‘小子’?咱俩谁不认得谁啊!”
“你认得我,真的认得我?那是个秘密!现在听我的吩咐,给我带个信去。好吧,弗雷德,我不在乎告诉你这个秘密,我原来是个**的后代呢——今天下午才发现的。约翰·德伯维尔爵士——就是本人。”他继续着。
“哦?”
“现在,拿起篮子去马洛特,路过一滴香旅馆时,让他们立刻备个马车,送我回家。办完这事后,再把篮子拎到我家,告诉我老婆别洗衣服了,因为她不需要洗了,让她等我回家,我有消息告诉她。”
见小伙子满脸狐疑地望着自己,德贝菲尔把手伸进口袋,从仅有的几个先令中,掏出一个来。
“小子,这是给你的跑腿钱。”
这让小伙子对眼前形势的看法顿时大变。
“遵命,约翰爵士。谢谢您。还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约翰爵士?”
“告诉我家人,等我回去再开饭。”
小伙子拎起篮子,朝村庄走去。
第二章
马洛特村庄位于美丽的布莱克穆尔郡东北部的群山环绕之中,尽管离伦敦只有四个小时的路程,但很幽静。这片地方土地肥沃,群山环抱,田野四季常青,泉水终年流淌。
就在当天,马洛特有个为年轻人举办的有趣活动,尽管参与者并没有领略其中的真正意义。它的独特之处并不在于保存了一年一度的队列游行跳舞这一风俗,而在于它的参与者全是妇女。男人团体里,虽然这佯的庆祝活动日渐减少,却绝非罕见。然而,由于女性天生的羞涩或是由于男性亲属的讥讽态度,让这些沿存的女性团体都失去了以往的荣耀。
队伍里面的人都穿着白色长袍,不过白得不尽相同。除了身穿白色长袍,每个妇女和女孩右手还都拿着一束白花。
队伍里面有些是中年妇女,甚至还有老年妇女,但大多数都是年轻女孩。阳光下,她们的秀发映出金色、黑色和棕色的光彩。有的眼睛美丽,有的鼻子漂亮,有的则嘴唇诱人、身材窈窕,但十全十美的却****。
所有人都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都有一个小小的太阳照耀着自己的灵魂,使自己尚存一场幻梦、一丝爱恋、一点爱好,或是虚无飘渺、遥不可及的一线希望。尽管到头来希望也许会落空,但希望总是会存在的。所以大家都很开心,许多人甚至欢天喜地。队伍来到一滴香旅馆附近,准备离开大路,到草地上去。这时一个妇人叫了起来——
“哎呀,苔丝·德贝菲尔,那坐着马车回家的不是你父亲吗?”
听到这话,队伍里面一个年轻姑娘转过头来。她长得很斯文秀气——也许不比其他人更秀气——但她那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让她的脸蛋平添了几分优雅。她头上扎着一条红丝带,在处处白色的队伍中,这样的装饰显得很是醒目。她向四周望了望,看见她父亲沿着马路去了一滴香旅馆。他向后仰着,舒舒服服地闭着眼睛,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挥舞着双臂。
姑娘们都笑了起来,只有苔丝没有笑——她知道在其他人眼中,她父亲可是大大出丑了。想到这点,她脸上一阵燥热。
“他累了,仅此而已。”她急忙辩解道,“他是搭别人的车回来的,因为我们自己的马今天要休息。”
“别那么天真了,苔丝。”她的同伴纷纷说道。
“听着,要是你们再笑话他,我就不跟你们一起走了!”苔丝叫道。其他人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可能真的伤了苔丝的心,也就不说什么了。苔丝的骄傲不许她再回头看,于是就跟着大队人马一起来到了栅栏处,大家要在这块草地上跳舞。还没等走到围墙,苔丝就已经使自己平静了下来,很快又有说有笑了。
游行队伍开始跳舞,由于一开始队伍里面一个男的都没有,姑娘们就互作舞伴。但是收工时候一到,村子里的男人们就蜂拥而至,开始在姑娘们中间找舞伴了。旁观者中有三个身份较高的年轻人。这三兄弟在靠马路边的门上,打听这么多姑娘穿着白衣跳舞是在干嘛。两位兄长明显无意在此多做停留,但这么多姑娘在一起跳舞却没有男性舞伴的壮观景象似乎让弟弟觉得很有趣,也让他不急于赶路。
“你要干嘛,安琪?”*年长的哥哥问道。
“我想下去跳舞,跟她们乐一乐。咱们干嘛不都去?就玩几分钟,不会误事。”
“不行,不行,胡闹!”**个人说,“在大庭厂众下跟一群农村里的丫头跳舞?要是被人看见了怎么办?快走,不然我们天黑之前到不了家。”
“好吧,一会儿我来追你们。你们请吧,菲力克斯。”
两位兄长无可奈何地继续赶路了。他们还提走了弟弟的包,好让他一会儿赶路的时候轻松点。弟弟则进了跳舞的地方。
“这真是太遗憾了。”他对*靠近他的几个女孩殷勤地说道,很快就有人停了下来。
“你们的舞伴呢,亲爱的?”
“他们还没收工呢。”*大胆的一个姑娘回答道。
“他们马上就来了。这之前,你能做我们的舞伴吗,先生?”
“当然,但我只有一个人,你们有这么多人!”
“总比一个都没有要好。挑个舞伴吧。”
于是年轻人邀请了离他*近的一个姑娘做舞伴,却没有像说话的那个姑娘想的那样挑上她自己。当然,这也轮不上苔丝·德贝菲尔。
同几个农村姑娘跳了一会儿后,那年轻的学生说他得走了,因为他要去跟同伴会合。离开舞会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到了苔丝·德贝菲尔身上,苔丝用一种幽怨的目光望着他,似乎在怪他为什么没有挑她作舞伴。年轻人确实也觉得很遗憾,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她。然后他就带着这样的想法离开了舞会。
他去追赶两位哥哥的时候,还回头张望了一会儿。看见绿色的栅栏里身着白衣的姑娘们翩翩起舞,就和片刻前自己跟她们跳舞时一样。看来她们已经完全把他忘了。
全忘了,也许只有一个例处。那个白色的身影独自站在一边,从位置来看,应该是那个不曾同他跳舞的漂亮姑娘。尽管这只是一件小事,但他知道自己没有注意她,这让她很受伤。他多么希望自己邀请过她,问问她的芳名啊。她是如此的端庄,那裹着薄薄白色长裙的身躯是那么柔软,这让他觉得自己刚才太蠢了。不过,想也无济于事了,所以他很快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第三章
对苔丝·德贝菲尔而言,要忘记这件事就不那么容易。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打不起精神来跳舞,尽管只要她愿意就会有很多舞伴。但是,这些人说话远没有那个陌生年轻人动听。
她跟同伴一直呆到黄昏,后来又带着某种热情加入了跳舞的行列。她本可以再呆一会儿,但一想起自己父亲古怪的行为举止就让她觉得不安,她想知道他怎么样了。她丢下了还在跳舞的同伴,向村尾的小屋跑去。
她回到家,发现母亲还像自己走的那会儿一样站在一群孩子中间,俯身立在一只洗衣盆旁边,盆里的衣服本应周一就该洗好,但一如既往地拖到了**。
“我帮你抱会儿孩子,妈妈。”女儿温柔地说。
“嗯,你回来我很高兴。”她母亲说道,“我想让你去酒馆叫你爸爸回来,但我得先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我不在家时发生的事吗?”苔丝问道。
“是啊!”
“爸爸今天下午坐着马车,把自己弄得像个傻子—群,跟这有关系吗?”
“何止这点事情!有人发现我们家是整个郡里***的家族,我们真正的名字是德伯维尔!这是你爸爸回家后告诉我的。”
“我太高兴了。妈妈,这会让我们日子好过些吗?”
“噢,当然!会有很大的事情发生,等你老爹回来后再跟你解释吧。”
“爸爸现在在哪儿?”苔丝突然问道。
“说起来就让人生气!你可怜的老爹兴奋过头,半小时前就跑到罗利弗酒店去了。他想提提神,明天好去送蜂蜜,明天一定要送过去了。今晚12点以后他就要走,路太远了。”
“提提神!”苔丝眼泪都流出来了,忧虑地说:“哦,天哪!他跑到小酒馆里去提提神?你居然也让他这样做,妈妈!”
“不是这样,”母亲说道,“我也不许他这样,但我得等到你回来照看孩子,我才好去叫他回来。”
“我去吧。”
“哦,不用了,苔丝,你知道的,没用的。”
苔丝没再说什么。她知道母亲为什么不肯让她去。德贝菲尔夫人早已打算自己去了。到小酒馆里面去找丈夫可是德贝菲尔夫人枯燥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乐事之一。到罗利弗酒馆找到他,在他旁边坐上一两个小时,什么都不用想,也不用操心孩子,这会让她觉得很开心。
母亲走了之后,苔丝就跟她九岁大的弟弟亚伯拉罕和十二岁半的妹妹伊采扎·路易莎(大家都叫她莉莎·露)一道忙着做家务,*小的几个已经被打发上床了。苔丝比家里排行老二的孩子要大四岁多,所以独自照看弟弟妹妹的时候她就有了一种母亲的架势。亚伯拉罕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叫霍普,一个叫摩德斯蒂,再就是一个三岁大的男孩,*小的是个刚满周岁的娃娃。
已经很晚了,可是父亲母亲都没出现。苔丝望了望门外,门外日已西沉,天色渐晚。
“亚伯拉罕,”她对弟弟吩咐道,“你去罗利弗酒馆把爸妈叫回来。别害怕,戴上你的帽子,这就去吧。”
小男孩一跃而起,雄纠纠气昂昂地出了门。又过了半小时,还是没人回来,爸妈也好,弟弟也好,都没回来。好像亚伯拉罕也跟他爸妈一样被诱惑,掉入了酒店的陷阱。
“我得自己跑一趟了。”她自语道。
莉莎·露上床睡觉了,苔丝把弟弟妹妹们反锁在房里,自己沿着黑漆漆的街道去了。
第四章
罗利弗酒馆是这个又大又破的镇子上**的一家酒馆,就在镇尾。德贝菲尔夫人和苔丝分手后不久就来到这里。
德贝菲尔夫人一进酒馆,大家的目光就转向了她,还有人跟她点头打招呼,之后就被引到了丈夫坐的地方。
“约翰,你没有看见我吗?”她—边说,一边挪近了些。“我猜他跟你说了我们家的事吧?”德贝菲尔夫人对老板娘说道。
“嗯,说了点。你说这事会不会让你们发财?”
“噢,这可说不定。”琼·德贝菲尔回答,“不过,能有个这样的姓也不错啊。”她接着转向丈夫,压低了声音说,“你跟我说了这事后,我就一直在琢磨,特兰岭那边住着个阔太太,也叫德伯维尔!”
“啊——你说什么?”约翰爵士问。
她又重复了一遍,“那位太太肯定是我们的亲戚,”她说,“我打算叫苔丝去那边认亲。”
“你一提,我倒想起来了,是有个德伯维尔太太,”德贝菲尔说,“特林汉姆牧师可没想到那儿去。”
两口子光顾着合计这件事,谁也没注意到小亚伯拉罕悄悄溜进了房里,正等着机会叫他们回家。
“那太太可有钱了,她也一定会看上可爱的小苔丝,”德贝菲尔夫人继续说道,“这可是件大好事。我不明白亲戚间咋就不走动走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