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黑森林
事情发生在我35岁那年。
**傍晚,我发现自己迷失在一片幽暗的森林里。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进这片森林的,一切的印象都很模糊,只有那一夜的恐惧-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
在无边的黑暗中,冰凉的野风送来可怕的叫声,我不���道自己是怎样度过那一夜的。到了天空微明的时候,我看见一座缓缓升起的小山,山巅已经披上了太阳的光辉,这使我恐惧的心理稍得平复。我略微休息了片刻,开始沿着荒凉的斜坡攀登。
突然,面前出现一只毛皮斑斓的豹子,动作柔软而轻捷。它俯望着我,停了下来。看起来它只是想拦住我的路。晨曦的光明和回升的温度给了我勇气,使我小心地绕过了它。然而一波乍平一波又起,我又看见一只饥饿的狮子。它张开血盆大口,发出的吼声使周围的空气也在颤抖。我急忙躲在它下方一棵树后,期望能逃过它的视线。有一瞬它似乎要向我扑来,然而一阵风掠过,它从我头上跑了过去。我伸手放在胸前,抚平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继续上路。
然而那天早晨我的运气似乎糟透了,这次我又遇见一只瘦削的母狼。她的眼睛喷着饥饿的欲火,一步步向我逼近,终于,又把我逼进了那片太阳也照不进去的黑森林。它仍旧继续逼近,看起来我很难逃离被它撕裂吞噬的厄运。
在绝望中,我的眼前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分不清是人是鬼。我向他叫喊起来:“救救我吧,快帮我把这只母狼赶开!”原来他就是我深深崇敬的古罗马诗人维吉尔的灵魂。他对我说:“为什么你不去攀上那座愉悦的山峰(注:维吉尔一语双关,山峰象征着灵魂的净化,所以用“愉悦的”来修饰)-所有快乐的源泉和起因,而要回到这可悯的悲惨中?”然后他又说:“要是你想离开这片荒野的话,另一条道路你必须选择。这只使你惊叫的野兽,不许任何人经过她的道路。她的本性凶残而贪婪,进食只会使她更加饥饿。她不断地和各种生灵交配并且会交配得更多,直至那只集智慧、爱与美德(注:指三位一体:智慧-圣子;爱-圣灵;美德-圣父)于一身的猎犬对她施以痛苦的死亡。”
他继续说:“所以我认为你*好跟随我,我会引导你,带你从这个地方经过永恒的地狱。在那里你会听到绝望的嚎叫,看见痛苦中的已往的灵魂,他们每个都在哀悼着第二次死亡。然后你将看到那些安于火中的灵魂(注:指炼狱中所看见的景象),因为他们希望一无论什么时候都行一加入那些有福的人中。到了那里,一个比我更相称的灵魂会继续引导你,我将把你交给她照顾,因为那位统治一切的主宰,不允许我进入他的城市(注:指天堂,但丁把地狱和天堂看做互相对立的城市。因为维吉尔生于耶稣降生之前,未能信仰上帝,所以不能进入天堂)。”
我说:“看在那位你来不及知道的上帝份上,求你,为使我逃过这可怕的邪恶,带我到你所说的地方去。”
于是他出发了,我走在他的后面。
不知不觉间天又黑了。在走进那个死亡世界之前,我突然感到畏惧,怀疑自己能否顺利通过地狱到达炼狱和天堂。既然我不是那位曾经活着到过地狱的罗马帝国的***埃涅阿斯(注:但丁在《神曲》中大量地引用了维吉尔的《埃涅伊德》,在此书中,埃涅阿斯曾活着到达地狱并聆听自己父亲的教诲以及对罗马未来的预言),也不是曾经上升到三重天给我们带回信心保证的圣保罗,我凭什么资格能够通过这段旅程呢?
看出我的懦弱,维吉尔说:“你的灵魂正受到懦弱的袭击,它经常沉重地压迫人们,使他们从光荣的考验中退缩。为了解除你的恐惧,让我告诉你我来到这里的原因。”
他说:“天堂中有位**的女士(注:指圣母玛利亚,她和她儿子的名字在地狱中都不能被明确提及),她因为你的迷失而哭泣,因此派出了露西亚一她是一切残酷的敌人,露西亚又派出了贝雅特丽齐,贝雅特丽齐马上下到我所处的‘林勃’(注:地狱的边缘地带,下文中将详细叙述),要我来帮助你。”
知道我受到这三位尊贵的女士的恩宠,我马上恢复了勇气,继续随维吉尔走上了险峻、荒凉的道路。
第二章 阿克伦河
从我的路进入悲惨的城市,从我的路进人永恒的痛苦,从我的路走进永劫的人群。正义推动了至高的造物主,我的创造者是神圣的力量、至高的智慧和原初的爱。在我之前除了永恒的事物没有别的被创造,而我将永存。放弃所有希望吧,进入这里的你。”
看到这段刻在地狱大门上的文字,我感到惶惑不解。维吉尔说:“进入这里的人们必须放弃一切疑虑,在这里任何怯懦必须即刻死亡,因为已经到了我所说的地方;这里你会看到悲惨的人们,他们失去了心智上的善。”
拉着我的手,维吉尔带我走入了地狱的大门。
我听见叹息、恸哭和高声的呼喊在没有星光的天空中回荡。奇异的语言、可怕的发音、愤怒的语调、痛苦的话语,以及刺耳和喑哑的嗓音,汇成一股喧嚣,像旋风刮起时飞旋的沙子,永不停息地回旋在混浊的空气中。
我看见一面旗子在旋动着向前,那么快,似乎片刻也不许它停歇。旗子后面拖着长长的一队人,这些可怜的人,赤裸着,一次一次地被环绕着的马蝇和黄蜂蛰伤。他们的脸上留下一道道血痕,鲜血混着泪水流到了脚上,那儿聚集着恶心的蛆虫。
维吉尔向我解释道:“这些可怜的灵魂,他们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生。他们没有立场,面对任何事情都保持冷漠。正义和怜悯都鄙弃他们一他们甚至被死亡拒绝,因为他们无法渡过那条通往冥界的阿克伦河。”
他又指着一队悲哀的天使说:“他们中混杂着怯懦的天使,他们在撒旦反对上帝的战斗中既没有背叛也不曾信奉他们的上帝,只是中立。为此他们被从天堂中逐出,下面的地狱也不接收。”
继续前行,我看见一群人聚在一条大河的岸边。这就是阴郁的阿克伦河。一个老人,头发因岁月而斑白,驾着一条小船驶来,叫道:“现在该你们遭殃了,邪恶的灵魂!我来带你们到对岸,到永恒的黑暗中,到火与霜中!”他又对我说:“靠近那边的你,活着的灵魂,*好离开他们。别的道路和渡口,而不是这里,会带你到你的岸边,一条更轻的船会载着你。”
我的向导说:“卡隆(注:维吉尔《埃涅伊德》中的人物,运送灵魂过河的船夫),不要再说了。我们的行程由上天决定,那里的那位能够做他想做的一切。”
于是所有的鬼魂们纷纷上船,呼喊着,紧咬着牙齿诅咒上帝、自己的父母以及人类,然后是他们自己受孕和出生的时间和地点。他们挤成一团,而卡隆,用他的桨打着探向外面的人。就这样,他们渡过了发暗的河。他们还没有到达远处的对岸,新的一群就又在这边的岸上聚集。
维吉尔对我说:“那些死于上帝盛怒之下的人们,从各个**聚集到这里。他们急于渡过这条河流,因为被天国的正义所激励,他们的恐惧于是转化为渴望。从没有善良的灵魂经过这里,因此你现在该明白卡隆对你的抱怨。”
这番话刚一说完,昏暗的平原就发出剧烈的震动,一阵旋风从浸满泪水的大地卷起,爆出一道血红色的电光。我就像一个被睡眠控制的人,倒下。
第三章 地狱**圈——林勃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一个深渊的边上,阴郁的山谷里传来轰轰的雷声和无休止的哭声。山谷黑暗幽深,雾气弥漫,我努力向下注视,仍旧无法辨认出任何东西。
维吉尔的脸色像死一样苍白,说:“现在下到那幽暗的世界吧。我走在前面,你跟着我。”
看到他的脸色,我说:“总是帮助我消除疑虑的你啊,如果连你都害怕了,我将怎么继续走下去?”
维吉尔说:“这是下面那些人的痛苦反映在我的脸上,使你误以为是我感到害怕。继续走吧,前面的路还很长。”
我们下到环绕着山谷的**圈一林勃。
我看到悬浮在空中的无数灵魂,有男有女,还有儿童。他们没有哭泣,只是永远地叹息。
维吉尔说:“这些人并没有罪,只是没有受洗。因为生活在你所信奉的宗教(注:指基督教)之前,不能以适当的方式尊崇上帝—我也是其中的一个。由于这个过失,我们不能得救,只是接受这样的惩罚没有希望却生活在希望中。”
我意识到一些**的人也在这些悬浮的灵魂中,于是问道:“有没有人曾经由于自身的功德或者别的原因,从这里蒙受神恩?”
维吉尔说:“我刚到这里时,曾见到伟大的主降临,把我们*初的父亲亚当的灵魂带走,还有亚伯、诺亚、摩西、亚伯拉罕族长和大卫王,以及其他别的灵魂一他带他们进了天堂。在他们之前,还没有别的灵魂得到拯救。”
我们穿过一片林子,看见不远处有一片火光,照亮了周围的黑暗。一些可敬的人们拥有着那个地方。
我问:“大师,这些保持着他们的尊严,使得他们同其余人分开的灵魂是谁?”
维吉尔说:“这些人拥有着光荣的名字。现在向你走过来的,君主般走在*前面的是至高的诗人荷马,另一个是讽刺诗人贺拉斯,第三个是奥维德(注:古罗马诗人,《变形记》的作者,但丁从他那里得到不少教益),*后是卢甘(注:古罗马诗人,《内战记》的作者,但丁的又一个写作源泉)。他们和我共享着荣耀的称号,现在他们是欢迎我的归来。”
他们见到维吉尔,和他交谈了一会,然后向我致意,邀请我加入他们的行列一于是我成了这些智者中的第六个。我们动身向火光走去。
我们来到一座被七道高墙环绕,并被一道美丽的溪水守护着的**城堡下面。我随着圣哲们穿过七道门廊,来到一片鲜绿的草地上。
我看到聚集在这里的所有伟大的灵魂,他们有:阿列克拉特和她的同伴、埃涅阿斯、卡弥拉和彭特希莱亚、拉提努斯王一坐在他女儿拉维尼亚的旁边(注:他们都是维吉尔《埃涅伊德》中的人物);凯撒、布鲁图斯(注:*后一位罗马皇帝)、萨拉丁(注:埃及的苏丹,曾对抗十字军,但因为他的高尚而在西方受到尊敬)。我还看见亚里士多德、苏格拉底和柏拉图,还有德谟克利特、赫拉克利特。我还看见欧几里德,以及托勒密、希波克拉底斯,等等。这里我不能详述他们,我讲出的总是少于事件本身。
走出城堡,博学的向导带我走上另一条路。我来到一个没有一丝光亮的地方。
第四章 地狱第二圈
我们下降到地狱的第二圈。这一圈围起更小的空间和更大的痛苦,并且激起了哭声。我看见可怕的米诺斯(注:希腊神话中宙斯和欧罗巴的儿子、克里特的国王,以智慧和严厉的审判而闻名)站在那里,咬着牙,审查着进来者的罪行。灵魂们在他的面前坦白,而他——罪行的鉴定家,就用尾巴在自己的身上缠绕,绕出多少圈,罪人就被分派到地狱的第几层。总是有一群人站在他的面前,每个灵魂依次去面对他的审判。
一看到我,米诺斯放下他重要的工作,说:“来到这痛苦之屋的活着的你,留心你是怎样进来的。这道门很宽,但是不要被欺骗!”(注:米诺斯的话似乎暗示但丁,他有可能被维吉尔欺骗来到这里。)
我的向导说“不要试图拦阻他的命运之路,我们的行程被上天准许。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任何事,不要再问。”
于是我们离开了他,继续向前走去。
我来到一个光线黯淡的地方。
我看到,就像暴风雨中的大海,凶猛的、方向相反的飓风,无休止地卷起那些可怜的灵魂,旋转而又撞击,折磨着他们。而那些灵魂,就像狂风中的鸟群,排着长长的队伍,随着风向忽东忽西,忽上忽下,永远没有希望宽慰着他们——没有希望歇息也无法减轻痛苦。他们在风中恸哭并叹息着。
我问大师:“在这狂暴的风中受罚的是什么人?”
维吉尔说:“他们是因为肉体的罪而受到诅咒的人。他们的理性接受了肉欲的统治。”
他指着其中的一些灵魂说:“那个,是巴比伦的女王塞米拉密斯,她曾把乱伦也认为合法。那个,是埃及的女王克莉奥帕特拉,她曾先后成为凯撒和安东尼的情妇。那个是海伦,因为她的缘故灾难的岁月持续了那么久。那个是阿基里斯,那个是帕里斯(注:海伦、阿基里斯、帕里斯都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他向我说出了上千个因为爱而离开我们生活的幽灵的名字。
听到那些古代贵妇和骑士的名字,我像一个迷途的人,想要询问他们的故事。
我说:“大师,我渴望同那边走在一起的,看上去那么轻地被西斯卡,圭多•达-波伦塔的女儿。由于某种原因(注:指政治婚姻)我嫁给了马拉提斯塔。这一位是他的弟弟保罗,我和他深深地相爱。”她说的时候另一位流着悲哀的泪水。
弗兰西斯卡继续说:“没有比在痛苦中回想已往的幸福时刻更痛苦的了。**,在书房里,为了打发时光,我们读着兰斯洛特的爱情故事(注:他们读的是一本法国浪漫传奇,兰斯洛特是亚瑟王宫廷中***的圆桌骑士,他和亚瑟王的王后坠入情网)。我们单独在一起,一次又一次,我们的目光相遇,我们的脸色变得苍白,终于,这个将再不会离开我的人,全身颤抖着,吻了我的嘴唇。”
她稍微停顿,似乎在回想往事:“我的丈夫发现了我们的事情,他杀死了我们。现在该隐狱正等待着他(注:该隐狱在地狱第九圈,为背叛亲族者所设。当时马拉提斯塔还没有死,因此这里说该隐狱在等着他)。”
由于怜悯,我像被死亡击倒,昏厥在地上。
风带过来的两个灵魂说话。”
维吉尔说:“留心,当他们再近些,用激励着他们的爱请求他们,他们就会过来。”
于是我恳求道:“哦,疲惫的灵魂,要是没有人阻止,请和我交谈吧。”
于是他们离开队伍,就像鸽子被渴望所召唤,意志推动着他们穿过恶劣的空气走向我们。
“啊,仁慈而温厚的活着的你,穿过黑暗的天空来访问我们这些用血玷污了世界的灵魂。要是统治世界的他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就会祈祷他带给你安宁,因为你怜惜我们残酷的境况。”这两个灵魂,一男一女,说,“现在风正好在这里平息,无论你愿意听到和说出什么,我们也同样愿意听到和对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