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降诞浮渡
滚滚长江,万里奔腾入海,身后留下了无限壮观美丽的山川风物。
乘舟由下游的滨江古城安庆沿北岸顺流而下,不久便进入桐城江段。这一带江面宽阔,水势舒缓,波平浪静。在晴朗的天气里,于舟中眺望岸野,数十里外有座山可清晰落入眼帘。那山高不一里,广袤不二、三里,若无奇状,不经意间你会忽视而过,略无印像;只有知情者,才会因仅得浮掠一瞥,不能亲临登览而甚感遗憾——原来,那远观貌若无奇之山,实则大有名头,乃是古皖地与黄山、天柱、九华、琅琊齐名的五大名山之一的浮山。
浮山去桐城县治之东九十里,只西面接陆,余皆为河湖之水所环绕。登山而望,嵽嵲空虚之山体,犹如浮泊之巨舟,几欲乘风而去,故得名浮山,又曰浮渡山。昔日白乐天困于江州时,尝兴游此山,登缥缈峰而咏:“登临一望水滔滔,还被蓬莱压巨鳌。细认江流分笠泽,界寻烟树辨毫毛。”正道出了浮山山水相浮之观感。然浮山之胜远非如此,它更以奇峰、怪石、巉岩、幽洞而擅其名。
浮山乃远古时火山喷发所遗,其外观虽无高峻雄伟之姿,但攀临深入却见奇峰叠现,入目皆是怪石突岩,足履处更见无数的洞穴空幻幽窅,山体若虚;而峰前岩下幽谷中,溪回涧曲,古树修篁遍掩其间。朝乾夕照里,满山奇丽幽幻,苍绀紫碧,气象万千,使人陶然如置仙府灵山,大有虚幻飘逸出尘之感,是以浮山不仅有海上蓬莱之美誉,亦有山之隐者之雅称。
浮山玲珑纤巧奇丽秀美如此,故其虽远都市而处偏僻,但仍引得游人不断,更为文人雅士所激赏。自唐以降,前来探奇揽胜留有诗文碑刻可考者便有孟郊、白居易、吕岩、王安石、欧阳修、范仲淹、富弼、黄庭坚、赵孟頫等众多名士。谢灵运李白以未能之游而为憾,近人王守仁亦诗以述慕:“见说浮山胜,心与浮山期。三十六岩内,任选一岩栖。”。又有雷鲤、袁宗道、钟惺诸文人或栖身浮山学道修性,或徘徊于此流连不舍,皆留有佳事趣闻。正因浮山与文人骚客如此亲密,故后人有“山水形胜地,文人争霸处”之感叹。
然浮山却非是文人们的“独乐园”。俗谓天下名山僧占多,早在南陈太建年间,有僧人智恺便看中了浮山的奇丽脱俗而住锡建寺,开浮山佛教之始,其后来南渡创立天台宗,影响日大,浮山遂成为祖庭之地。唐代会昌之难,浮山佛寺也受波及,以致栋宇颓驰,释子无似。及至入宋,洞宗第七代传人远禄禅师受命住持浮山,欲兴曹洞之教。这位禅师玄修高深,以致名声渐起而慕者渐多,于中便生出一段佳话来,也因之而使浮山禅佛教其后影响日趋增大——
原来滁州知州欧阳修本是诋禅之人,一日偶闻远禄奇逸,遂趋浮山而欲看其究竟。他径造其室,远禄也如平常一样地接待,并未有何奇异言语相示。欧阳修不免轻之,遂自与同伴对弈,禅师也即坐其旁观看。欧阳修下棋是伪,意在借机以窘远禄,见远禄观棋,即收局请禅师因棋说法,欲看和尚能扯个什么玄理出来。
远禄知其刁难之意,即令挝鼓升座,开示曰:“若论此事,如两家着棋相似。何谓也?敌手知音,当机不让,若是缀五饶三又通一路,始得有一般底棋。只解闭门作活,不能夺角冲关,哽节与虎口齐张,局破徒劳绰干。所以道肥边易得,瘦腹难求,思行则往往失粘心粗,而时时头撞。咄!尔休夸国手,漫说**,赢局输筹不问,且道黑白未分前,一着落在何处?”
众人皆无以对。远禄复叹道“从来十九路,迷悟多少人!”
欧阳修不意和尚因弈说出这般深刻启胶破执之理来,不由大是嘉叹。对伴随而来的僚属道;“吾向疑禅语为虚诞之言,今见此老机缘,非悟明心地,安能有此妙旨哉?!”由是改变了对禅宗的认识。
他此后常来浮山问法,后来入朝为参政知事,也常与人说起因棋说法的故事,极是称道远禄之禅修。又因范仲淹、王安石等名士大僚也重远禄而推崇浮山禅教,以致浮山道场渐扬名于天下佛林,远禄更被朝廷赐号圆鉴大师。随着影响的扩大,浮山寺院门庭也日益开拓,成为规模恢宏的十方丛林。至元明两代,虽几经兴衰却终得完福地而**香台。所谓名山胜场相得益彰,浮山佛教之盛,使浮山之名更远播海内。
某年某日,有一精风鉴**者来游浮山。其仔细相看形势后,大是激动,对同伴称道:“此山南北绵迭,体质空灵,形如蛟潜,乘气得水,生机勃然,吾观势喝形,断此地早晚必育诞一旷代奇人也!”。此语流传开去,人有信的也有不信的,时日久了,也便为人们所淡忘……
寒暑推移,时光如水流逝。
大明万历三十九年(公元一六一一)辛亥季秋,一座占地甚广,楼堂轩阁建筑颇有气派规模的庄园府第,在浮山西面的丹丘、墨历岩下的旷处落成。因其依山傍水,故庄园主人便给这新府宅起了个既符情景又颇有雅意的名字:在陆山庄。但附近的乡人呼不来这文皱皱的名儿,只称它是“御史第”:因为庄园的主人现做着朝廷监察御史的官。
这御史姓方,名大镇,字君静,号鲁岳。万历十七年进士,授大名府推官,以能平反冤狱而被擢为江西道监察御史,后巡盐浙江。方御史虽入仕有年,但因是家中长子,又性极孝友,故一直仍与父母诸弟融融而居于浮山西北面的白沙岭下,并未分宅单过。年来他因病乞归休养,因感府中人口渐增颇为拥噪不便,又为儿女们计,这才在旧宅以西不过里许的地方另建府第。虽然如此,新第启居以后他也只是命儿女们搬了过去,自己与妻妾数人仍住旧宅宁澹居中,敬侍年事已迈的父母。
秋阑冬至,不觉间月余时间过去,已是北风渐凄、虫兽潜伏之寒冷季节。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里,已有一段时间未至在陆山庄的方御史却冒着寒风冷雨与妻子姚氏孺人一道去了山庄,例外住了下来。原来,他们的儿媳怀胎十月,算来将在这两日就要临盆生产了。
御史膝下有儿女四人,长次皆女,只有一个独子名孔炤,字潜夫,号仁植,今年二十一岁,是个学行兼优英特不群的诸生,其妻室是附近麻溪吴氏、曾官翰林院编修的吴应宾次女吴令仪,成婚两年始有身孕。因是一脉单传,御史夫妇对媳妇怀孕格外地重视,除了嘱咐家中仔细照料孕妇饮食起居,姚孺人还将自己的贴身使女给儿子做了侍室,不让他打扰媳妇,好使其静心养胎。可以说吴氏自有身孕起,便得到了阖府上下极认真的照顾,如今将临产,那自是全家**等的大事,虽然一切都早有准备,接生的稳婆也于前两日住进了山庄,可关切殷殷的御史夫妇还是不放心,恐有何闪失赶了过来照看。山庄的气氛也因之于兴奋中略透着些紧张。
十月二十六日,一个男婴在其亲人们的热切期盼中,降诞在在陆山庄的黻佩园中[2]。他的母亲,那刚刚摆脱巨大阵痛的年轻产妇,听见了婴儿响亮的啼声和稳婆兴奋恭喜的话语,方欣慰叹息着倦然睡去。一直守候在一旁的姚孺人怀抱刚诞的孙子,看着那粉红的嫩脸儿,不禁心花怒放,一叠声吩咐丫环快去给老爷少爷报讯。旁边的女儿们也欢喜地给母亲道喜。
消息传至前院中堂,御史不由额手称庆,笑逐颜开。已过天命之年的他,一直为男丁不旺独子承嗣隐有憾忧,他在心中对这个孙儿已是想盼得很久了,如今他终于可以释怀无忧了——这个孙子的出生,带来了家族繁衍兴旺的希望,让他兴奋欣慰无已。相比之下,那才做了父亲的年轻秀才方孔炤虽然觉着幸福,倒还平静些,但他虽不能完全体会得父亲的心情,见父亲高兴慰怀如此,自也满心欢喜。
打这**起,在一种欢乐喜庆的气氛中,在陆山庄的生活基本上是围绕着那襁褓中的“小公子”而展开,一直到婴儿满月。
新生儿满月,亲友来贺,并给小儿举行很隆重的洗儿会,这是自南宋时便流传下来的风俗,一般的官宦与大户人家都很注重讲究。方家因为新生儿于这个家庭的特殊意义,更是早早地就筹划准备。方御史虽向来持家节俭,此时却也吩咐儿子和管家要遵俗办热闹一些。
到了这日,一大早,山庄里的人便开始准备忙碌起来。却巧天公也作美,连日阴雨此时却晴了,出了太阳,给人以温暖的感觉。辰牌以后,远近的亲友带着贺礼络绎来到。本地的大姓施氏、吴氏和谢氏等大户殷实人家亦来恭贺。山庄内,笑语喧哗不断。不少宾客尚是**次至山庄,不免趁机四处流览观赏:
这山庄分为前中后三部分:前面打大门进去,花树夹杂的石子路径不远,是主人知客议事的小轩及花房守值等处所;曲廊往后则是宽敞的中堂,两厢为仆佣房舍;中堂后的中间部份,是稽古堂书房、庚月亭、荷池花园。穿过花圃,由一月洞门进入,里面有参差建筑的黻佩园、纫兰阁、清芳阁等,是主人居住的后院。整体上看,山庄建筑虽非如何华丽,却齐整而雅致,显透着主人的身份与情致。这样的府第新成,又继以添丁得后,也可谓是双喜临门,让人不由羡慕。
冬日渐渐升高,随着宾客的增多,山庄益显热闹。约莫巳时,山庄的少主人方孔炤极恭敬地陪着一位白须飘飘年过七旬的清癯老人入得庄来,到了客人聚集的中堂。满厅的来客见了这老人,纷纷致礼问候,说一些“祚胤繁昌,瓜瓞绵绵”之类的恭贺之语,态度十分敬重。原来这老人乃方府的太翁,方御史之父方学渐。老人一边与众人召呼寒喧,一边拉着另一位老者笑呵呵入座,那老者却是御史的岳父姚希颜,也是邑中的宿儒。太翁坐下,家族中的子弟家人便挨次上前叩拜问安,郑重不苟,如同年节一般。这原是方家的家规如此,但在座的亲友宾客却触景感慨,对这位光大方氏家门深孚名望的老人各自在心中产生很深的敬意——
数百年前,方氏其先由休宁迁于池口,其裔名方德益者于宋末再徙桐城凤仪里,为桐城“凤仪方”之始祖。六传至方佑,出仕巡按广西,其族乃大,遂改称“桂林方”。方学渐正是这“桂林方”之后,年少时家道清贫,可他却酷爱读书,其父方祉为成就儿子,尽典薄产助其学业,使方学渐未冠之年便已成为饱读诗书的诸生。邑内曾做过钧州守的乡绅赵锐看重方学渐的人品文章,将膝下的**爱女嫁给了他。方学渐兄弟二人,其父卒时,家中遗箸仅可百金,学渐悉推于伯兄,后来又怜兄贫甚,复割妇家媵田与之,自依岳家而居。岳父去世后,因慕浮山山水之佳,举家迁至浮山北面的白沙岭下,结巢依麓,教授乡中以养家口。他的文才学问为里中所公认,无奈却七试不售,仅以优行入贡。中年以后,眼见长子进仕得官大名府,遂绝了入仕念头,惟以效法圣贤、传道授业为己任。
桐城位处江淮会衡之地,北径寿州、济宁可直达京师,南溯长江由赣口入粤,东近南京、苏扬等富庶地区,境内表里江湖,周环山泽,物产丰饶,素为鱼米之乡和商贾发达之地。入明后经二百余年的安定发展,居民户口大增,工商茂盛,文化活跃。一心卫道振儒的方学渐,凭藉着此等优势的地方环境,联络同道,于桐城南乡枞阳镇创立桐川会馆,授业讲学,日偕同志讨论性善良知之说——自嘉靖以后,浙江余姚人王守仁所倡之心学风靡东南:这王守仁因感于世人追逐名利日甚,世风日下,官宦榨掠百姓日深而庶民暴动时起,体验出“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奋然欲整饬人心。他沿袭借用孟子“良知”、陆九渊“心即理”和禅宗“自性即佛”等思想观念,提出天下无心外之事之理之物,人但只要致知格物,认识了自己心中那本来知善知恶知是非的“良知”,就能恢复被蒙蔽的心体的本来面目,知道是非,为善去恶,不会发生与良知天理相违背的言论行为。这个类于禅学的心学一问世,立即得到了许多守礼卫道之士的拥护,很快传播了开来。方学渐认为心学直接孟子性善之脉,值得大加倡行,遂成为心学的热心鼓吹者。但他毕竟是学养丰润之人,也敏锐地看出了王学末流弃学蹈虚之弊的危害,因而在讲性善良知的同时,掊击空幻,提倡尊崇实学,这在东南地区学界儒林引起了很大反响,成为时下理学的**代表人物。远近儒林慕其风,竞相组织各类学术社、会,学风日盛。
方学渐不仅以布衣振教、主坛席二十载,深为地方和儒林崇敬,且以道学礼教治家。近些年来他修家乘、建祠庙、订家规家训,一按儒礼道德要求维系他的家族。在他的教育培养下,他的三个儿子除了方大镇已出仕显贵,次子大铉、大钦也皆是学有所养的郡廪生,前途可望;且兄弟三人皆一禀乃父风志,崇奉理学,而其子辈如方若洙、方孔时、方孔炤、方孔一等亦好学不倦才艺不凡,为里中所瞩目。因了方学渐这个大家长的苦心经营培育,方家正蔚然崛起,成为一个门才兴盛、甲于皖口的理学与士大夫家庭。如今,方家长房又有了新的一代,显征着家族的兴旺。此时聚在中堂里的人们,不论是亲友抑或是一般宾客,追本溯源思量这个家族的发达兴盛,心羡之际对方学渐老人的钦敬自然而深,却非是一般对大家长礼敬之意**。
且说学渐老人来到,一番热闹过后,时已近午。洗儿仪礼便正式开始了——
只见一年轻使女捧着一只围着红缎的大银盆放在堂心中,另有女婢将煎热的汤水倒入盆中,然后撒上红枣彩钱等物事。又有男仆端来燃旺的炭火放置盆旁以生暖。待这一切备妥,身着礼服的姚孺人婆媳抱着小儿由内室出来,将小儿除了包裹小衣,由其母捧持着放入盆中。一旁的丫环端过托盘,绸垫上放着一支黄灿灿的金钗——这钗有个名儿,叫“搅盆钗”,以五行金生水且金为贵物,兆寓着受洗儿一生顺利兴旺发达富贵之意。孺人取过金钗,口中祷念着,缓缓搅动盆水,之后才挽袖给小儿仔细地洗抹起来。
小儿入得水中,觉得很是舒惬,不由欢快地扭动身躯,手舞足蹬起来。看得祖母眉花眼笑,那十九岁的年轻母亲更是一脸幸福之色——此时此刻,她的骄傲与欣慰自不待言,而一种浓浓的温柔怜喜的母爱之情也正荡漾充溢在她的心房。她托着儿子小小而柔嫩的身子,在婆婆洗忙之际,专注而温情地端详着,似乎要把这个小小生命的一切都印记下来。忽然,那婴儿停止乱动,只把一双乌黑潦亮的眼珠儿凝神地望着她,一眨不眨。迎着儿子这目光,且惊且喜地她,尚未来得及思想,脑海里已倏然闪现出另一幕熟悉的情景来:
那时她似乎正在览书,忽闻户外风声激荡,紧接着便见一条龙形怪物闯进室来,那物腾在空中,张牙舞爪,狰狞可怖,绕室盘旋了几匝,停在她面前,两道如电的目光直直地瞪视着她,瞬也不瞬。有倾,虬首点了点,身躯一摆,倏地化作一道冷风不见。她惊得一身冷汗醒来,方知是一梦。那之后,她便开始了产前阵痛。这个奇怪的梦境让她惊悸不安,不知是凶是吉,不敢对人提起,只是不时自个儿在心里揣摩,不意此时竟又回想了起来。
她曾听人说,妇人受孕及生产前若遇有异征,当于新生儿相关,古书上也有这样的记载。但她却不愿自己的梦与儿子有联系,因为那梦境不仅诡异,而且那毒龙般的怪物也令她意颤心惊。然而她又无法将它从脑海中抹掉。她该如何对待呢?惶惑不宁中,她下意识地将视线投向她的亲人们——她的丈夫及其亲长,还有她自己的父母,似乎是欲从他们那里寻得某种启示与解答。而当她的目光转到与她公公坐在一起正微笑谈论着的父亲时,心中不由一动,忽忽似有所感。
她的父亲正当人生盛年仕途一派光明时,便因目疾而致仕。辞官后对佛教产生了兴趣,前两年**禅师憨山德清到浮山说法,父亲竟皈依其门下,成了一个未出家的礼佛居士。近来因感远公道场日渐荒废,乃与云游至此的朗目和尚一道并力图复浮山祖庭之业,眼下正四处募资以重修浮山华严寺及在金谷岩内铸塑接引佛铜像。她受父亲的影响,对佛家也很礼敬,逢时过节也会令家人给华严寺送去一些香油物事,父亲募资铸佛,她也布了些金。虽然如此,实在说这之前“佛”在她心中并未有如何重要的位置和份量,她并不信仰它,只是一个敬字而已。但此时因为异梦的困扰,她却由父亲产生了一种联想:法力无边的“佛”或许能庇佑她的儿子一生平安幸福。
这个念头一出现,她便紧紧抓住了它再也不放。是的,为了她心爱的儿子,她将从此虔心礼佛,广结善缘,多种福田。她暗暗地在心里决定:自此以后,她不但要斋食以敬,且要在家里供立佛像,朝夕以礼,为她的儿子祈福禳灾……
无人知道这位年轻母亲的心理,这时满堂的喜庆气氛,因为小儿洗浴差不多之时男女亲友宾客纷纷上前将各自准备的**银钗等丢入盆中而达到高潮。这是洗儿会一个*热闹的仪式,谓之添盆,也是祝小儿将来富贵之意。当一片热闹之际,也有那年轻尚末开怀的小媳妇趁别人不大注意,羞红着脸,捞取盆中的红枣子闪到一旁悄悄吃下,希望自已也能早日得子。小儿浴毕,剃了胎发,穿戴包裹好,他的父母抱着绕堂遍谢了众宾,整个洗儿仪式才告结束。
老太爷方学渐外出讲学近日才回,这时是**次见到这个刚出世不久的重孙子。他不仅精儒学会医术,也颇擅风水相术,白沙岭宅地和在陆山庄的地址都是他自己卜定的。当孙子将小儿抱给他相看时,老人抱在怀里将这个重孙子极仔细地端详了一番,表情惊讶、兴奋而又含着凝重。依据麻相之理,他的脑海里对小儿的未来已闪掠过一些似模糊却又清楚的征象意识,那使他激动不已。凝视着方家的这个新一代,遥想将来,他的心中不禁兴起无限的慰藉爱怜和感慨。
但他却没有明说出心里的想法感受,只是捻须开怀地笑道:“不错,是一个好孩子!吾家有后如此,也堪足骄慰了……呵呵!”
方孔炤从祖父怀里接过儿子,恭敬地道:“爷爷,那就请您老人家给他取个名字吧。”
老人沉呤一会道:“名字呢,还是让你父亲他们给起吧。我给他取个小名。这孩子长相不俗,将来或有一番出息作为。我方家以儒为本,以学为尚,就叫他东林吧。盼他日后读书上进,做个忧国忧民的才识忠贞之士,也不枉了**这许多亲长的祝福。”
方家**来祝贺的亲友除极少数人外,多为儒林之人或有见识之乡绅,听见学渐老人所取之名及其言语,纷纷道好。原来,近些年来,因忤时政而被削职归里的无锡人顾宪成,联络同道高攀龙、钱一本、薛敷教、史孟麟、于孔兼等人,于邑里东林书院讲学,这些人皆卫道守理之辈,痛恶朝政腐败昏昧人心不古,乃大力倡扬王守仁的心学。而讲习之余,往往讽议朝政,裁量人物,谓“官辇毂志不在君父,官封疆志不在民生,居水边林下志不在世道,君子无取焉”。大旨是倡导治学不忘理道,而求常怀忧国忧民之心报国经世之志。这种学风精神,颇切中时弊,于是很快产生很大影响——此时士大夫抱道忤时之人,多退处林野,闻东林之风,纷为响附,而朝士慕其名者,也多遥相应和。由是东林之名渐然大著,成为时下卫道正直之士的一面旗帜,而响应附丽在这面旗帜下的人皆被称为东林党人,因为他们代表的已非是一个单纯的学术团体,而是一股正日渐对儒林社会乃至朝廷扩大其影响的积极而进步的政治势力。方学渐既接受王守仁的心学,又赞赏东林的宗旨而甚为推崇,与顾宪成、高攀龙等东林***交往密切,*近刚应邀去东林书院讲学,所以此时给重孙子取名,便极自然地联系到这上头来了。亲友中绝大多数人皆为儒林读书之辈,自也了解时下东林之事,东林书院那副**的对联“风声、雨声、读书人、声声入耳;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也是不少人平时勉励自己或教诲子女的口号,故此时听方学渐将小儿取名东林,觉着不仅切合家风,实也寄托着老人对重孙子的很大期望,意义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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