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辑 时光的声音
西湾散章
梵唱
海上看得见落日的时候,大约是五点吧,海边那个小小的、五颜六色的庙就开始唱经了。极单调的、没有抑扬顿挫的合唱,经过扩音机,漫漫地散在空气里。然后海上的渔火便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明灭闪烁起来了。波涛里的渔人是不会听见唱经的,也好像是在这梵唱按时出现了经年之后,我才终于把它和海上的渔船联想在一起。因了这联想,海边的风习习之外竟带着悲凉了——想或是在许多不归的渔人之后才有了这小小的庙;在许多个别的祈告期盼落空之后才有了这声闻数里的合唱吧。
然而,纵是声闻数里,那期盼中的耳朵在哪里呢?
乡音
常在这一带听见乡音——对别人的耳朵不产生意义的乡音。有时甚至对说话的人自己的耳朵,这乡音也不产生意义:世界上的音盲是很多的,他们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跟别人有什么不同。然而我每在不经意里听到有人用这样的口音说话,总不免要转头去看他,并且想微笑——只有和母亲说话时用得着的口音竟然从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口里发出来,这人,和我一样生在大海彼岸的同一块土地么?
终于有人告诉我,这里的渔民泰半——远在我之前——来自和我相同的那个滨海的县份。那么,他们的故事是云门渡海薪传里的故事,渡了海的人各自开拓他们的天地去了;只有这些人,在波涛之后仍旧选择了波涛,他们固执到甚至��口音也不曾改一改。
于是有时我用同样的口音和他们攀谈,他们却没有人听出这是一个同乡,他们听不出同乡,因而也不会听出异乡,更因而不会被异乡所改变。有人是可以全然无知、全然单纯地活着,因了这单纯的福分,异乡不复是异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