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纪念《萌芽》创刊50周年,我们选编了“《萌芽》50年精华本”,集中展示《萌芽》50年来发表的**作品。这套精华本分“小说卷”四本、“纪实文学卷”一本、“散文诗歌卷”一本,内容均按作品发表年代编排。从中,可以读出社会50年流变的轨迹。我们把这套书献给50年来《萌芽》的读者们,正是几代读者的关心和支持,《萌芽》才得以保持青春活力。
《萌芽》50岁了,依然还是萌芽。年轻的血液奔涌,使得《萌芽》永远年轻。《萌芽》创刊50周年之际,本书特精选池莉、阿来、叶兆言、墨白、虹影等作家的小说,集成此精华本,奉献给广大读者。

哑 巴
墨 白
一个夏日的中午,我穿过颍河镇那条*为繁华的小街,应邀到一个叫天堂的餐馆去。街道两旁没有一棵树,阳光洒满了那些灰色或红色的屋顶,把那些白色的遮阳伞晒得几乎失去了影子,人们像一些狗在屋子里的电扇下喘息。于是我感到了阳光的焦毒,我渴望着早一点赶到那家在这个镇子上*为豪华据说装有空调的屋子里去。
在十字街的东北角,我看到了那家餐馆。我两步登上台阶正要穿过门洞,却被一个高大的汉子挡住了去路,接着我闻到了一股酒气。我抬起头,发现那酒气来自他那双黑色的鼻孔,这使我感到厌恶。我说,闪一闪。那人没动,他用一种发红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盯着我。我抬手擦汗,手腕却一下子被他捉住,那只手十分有力,像一把铁钳,像干我们这一行常常使用的手铐。我说,放开我!呼——回应我的是他那从鼻孔里穿出来的污浊的酒气。我说放开我!他不但没放,而且拉着我走下台阶来到了大街上的阳光里立定了,他高大的身材和我瘦弱的身体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在我的面前我没有看到我的影子。我说,你放开我!我的呼叫声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人们很快围拢在我们两边街道的房影里。
这时从餐馆里走出四五个人来,他们我全认识,全是我为处理颍河镇上的一件人命案刚刚接触到的也是今天应邀的办案人员。其中一个红脸汉子是镇派���所的老王。老王冲到我们面前,朝那个铁塔般的中年汉子喝道,哑巴,放开她!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就是来处理你们这个案子的刘处长!
哑巴?我心里一震,这就是那个不明不白死在井里的女孩子的哥哥?我来了这几天老听人们左一个哑巴右一个哑巴地说,我想找他几次都没找见,这会儿他却自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抬头望着他,他两眼微闭,一点也不想看我的样子。他仿佛铁一样的皮肤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汗水从我的汗孔里涌出来,湿透了我的衣衫,我感到了口渴。我说,你放开我!
哑巴一动不动,老王上前帮着掰哑巴的手,那手真的像铁钳,使他动不得一点,老王大汗淋漓,他不得不朝我尴尬地一笑,退到阴影里去。从他们中间又走出来一位白净瘦弱的中年人,他是镇司法所的孙所长。孙所长朝那汉子说,哑巴,放开她,你这样对待上面来的领导是犯法的。你妹妹的情况我们都向上级汇报了,她没结婚就怀了孕,这情况不一般。我们也去你妹妹生前做小工人的脱水厂调查过,情况是多方面的,比如你妹妹在生活上……唉,你放开刘处长的手,你这样是违法的。
哑巴一动不动,牢牢地卡住我的手脖子,但我感到了他的手有些微微地颤抖。太阳十分焦毒地晒在我的身上,如同在轻轻地很有耐心地剥着我的皮肤,这使我感到了疼痛。我的皮肤仿佛一块干裂的土地置放在众人的目光之下,我感到喉咙也同那土地一样干裂,我十分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我渴望喝到一口水。
这时老王在阴影里喊,你放不放?反了!不放马上我把你抓起来!老王正要再过来,被他们之中的络腮胡子老谭拦住了。老谭是这个镇子里抓政法的书记,老谭走过来目光严厉地盯着那汉子说,放开她!你这样来威胁上面的领导吗?你这样做是不利于案子的侦破工作的,现在是自杀是他杀还不能确立,情况很复杂,我们要有足够的证据才能判定这个案子。这个案子是你自己的事吗?不是,是我们大家的事,我们整个镇子里的人都很关心这个事。就拿赵群来说吧,你妹妹在他厂里打工,死了,赵群的厂子一下子停了十多天,十多天能生产多少蒜片?少为咱镇里交多少税收?这不是损失?赵群的爱人整天在我们面前哭哭啼啼,人家就不亏?老谭一边说一边用手臂擦着汗。放开她,我们也知道你的情况,可这得慢慢来,要把情况查清楚……老谭的话像秋日里的落叶,在我的听觉里哗哗作响,我似乎没有听清一句,我只感到有些头晕,我的心里被火一样烧烤着,我再也支持不住,无力地说,我渴……
老谭朝人群里挥一挥手说,赵群,给刘处长端碗茶水来。赵群一条哈巴狗似的小跑进了餐馆,给我小心翼翼地端出一碗茶水来,这个小个子小耳朵小嘴巴红鼻子的赵群,这个今天请客的脱水厂厂长赵群,把一碗映着太阳光芒的茶水送到我的面前,我那片干裂的土地仿佛看到了漫天飘过来的乌云。我颤抖着手接过来,这时我感到哑巴抓我的手狠狠地用了一下力,这使我感到疼痛。我抬头穿过阳光看到哑巴那双微闭的眼睛里流下两行泪水,我的心一抖,那碗端到嘴边的水又落下来,而后我慢慢地吃力地把那碗水送到他的面前。哑巴慢慢地睁开眼,我感到他握着我的手在剧烈地抖动,我感到那只握着我的手慢慢地松开了,他高大的身子慢慢地在我的身前落下去,*终他在我的面前跪下了。我的手一抖,那碗落在地上摔碎了,水像一些银色的珠子四处飞溅。
这突然的变化使我更加难以承受,我拉住他的胳膊说,起来,起来。我感到我脚下的路面如烧红的铁板一样烤着我和哑巴。哑巴站了起来,高大的汉子。哑巴擦了一把眼泪,什么也没说,他转身朝街道的远处走去,他的身影在阳光里不停地晃动,他的身子显得如同纸一样单薄。原载《萌芽》1994年第5期
……

总序:50岁了,还是萌芽
一案九罪
鸽子
后花园
真爱
老猜
扫把
寻常记忆
遥远的风景
田塘的后生
梦中锦帆
电梯上的故事
雪地传说
断指
地铁站台
心之门
城堡乡村
我替你系的是棉布白带
城市包装
跟随象群离去
银座的咖啡屋
哑巴
异缘
耙耧山脉
一生中爱的日子
迷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