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动荡
这是1874年的冬天。
北京城被银白色的大雪覆盖了,徐徐款款飘落的雪片在铅灰色的天空中孤独地旋转,金碧辉煌的紫禁城,笼罩着丝丝凉意,黄色的琉璃瓦闪烁着阴冷的白光,高大恢弘的华丽宫殿在偶尔的霞光的映衬下,俨如一道道山峰,苍凉而森严,寒冷的北风在它的梁栋彩绘和重檐之间嘶鸣。
紫禁城如一座阴森的巨大古堡伫立在一片灿白苍茫的地平线上,奔流不息的护城河停止了呜咽,一切似乎阒寂了。宫外的士兵一动不动地站着,脸上毫无表情。
在慈禧**的寝宫里,精美的丝质绣花门帘被一阵一阵的寒风吹得哗哔作响,床上富丽堂皇的绣花帘幕从天花板一直垂到地上,一架金色的大钟滴滴答答地转动着。房间的家具简单而昂贵,两张床、一张小几,素雅的壁饰和乾隆时代的漂亮宫廷瓷器交相辉映。
年已四十多岁的慈禧用冰糖燕窝润润口,然后像往常一样,坐在镜框前仔细地照着镜子。精致的梳妆台上摆放着许多法国、英国**和月中桂精品。她脱下套在指甲上的累丝龙纹金指甲套,用长长的指甲轻轻抚了抚保养得极为细腻而红润的脸,也许是从咸丰时代就开始喝人奶的缘故,她看上去��色非常的白润。这使得人到中年的慈禧看上去颇有几分少女般的娇嫩和俊俏。在慈禧的兄妹中,无论是长相,还是才能,只有她一个人比较突出,她一生特别爱照镜子,就像她酷爱的文学、书画、历史一样,除了冷酷、阴险、嗜权如命外,她还是个果断聪慧、多才多艺的美妇人。
这会儿,她把目光从镜中移开,微闭着眼睛,悠闲地躺在寝宫的御椅上。恭亲王奕诉的女儿,二十来岁光景、姿容艳丽的固伦公主拿着一个鸡蛋轻轻地在一侧的金盆边上磕破,蛋清立刻从她那双纤巧修长的指缝中漏出,她把蛋黄放在银盆里,然后在一盆清水里洗洗手,再用毛巾擦干,接着又拿起一粒珍珠放在一只容器中,用捣器捣成粉末,放在蛋清里轻轻搅拌。她用银匙舀了蛋清,慢慢敷在躺在御椅上的慈禧脸上。
两排身穿宫服的年轻宫女捧着胭脂、香水、毛巾等物恭敬地站立在慈禧两侧。
长着一对细长眼睛和一个扁平大鼻子的宫内太监总管李莲英终日侍奉在慈禧左右,他虽然相貌丑陋,但软媚有姿,很会逢迎讨好慈禧。慈禧的头发每日一变,唯有李莲英能翻新出奇,或如天上云霞,或如水波影,或百卉异态,或虫鸟殊名,随手拈来,都构成美丽的发端风情,故深得慈禧宠爱。因为慈禧的宠爱,他平步青云,成为慈禧太后身边的头号大红人。李莲英朝一个宫女示了示意,宫女立刻心领神会地端着一个参盘走到固伦公主面前,固伦公主从里面拿起一片人参放进慈禧嘴里。慈禧动了动嘴巴,依然闭目养神。
这时,慈禧太后的儿子、十九岁的同治皇帝载淳因患天花正躺在养心殿东暖阁里。同治是个生不逢时的少年天子,当他降生下来,正是大清帝国日趋衰亡之时。而生母慈禧忙于朝政又对他缺少关爱,同治从出生那天起,便没吃过慈禧一口奶水,却更多接受到生母严厉的斥责和看不上的白眼。慈禧常骂他是不孝之子,整天不好好读书习武,嬉笑放浪,毫无宫规。同治和生母一样性格刚强,两人自然不合。
偌大的宫廷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侍候在同治身边。同治昔日英俊的脸庞已变得瘦削,眼睛也深陷下去,表情显得虚弱而绝望。此刻,他转动着无神的眼睛,虚弱地喊道:“来……来人哪。”
四周是死一般的沉寂,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无助地回荡。他有气无力地喊了好一会,痛苦地抓挠着布满红痘的身子和脸,又难受地使出全身力气喊道:“来人……朕要御医……”他的头一歪晕过去了。
终于有一个小太监跑进来,他走到床边看了看,神色慌张地朝慈禧寝宫跑去。
这时候,固伦公主将慈禧脸上的蛋清皮轻轻揭掉,兴奋地说:“太后,您看,您这脸是不是细嫩多了?”
“嗯,是好多了,脸上又很舒服。固伦,你这法子还真不错。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慈禧坐起来,摸了摸脸,又照了照镜子,紧绷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这是那些洋人太太告诉我的。她们说呀,每晚用蛋清敷脸,早晨再将这蛋清皮揭掉,这皮肤呀就绷紧了。一次两次可能效果不大,天天敷就能保持皮肤的弹性。”固伦公主边说边把蛋清皮扔在一只容器里。
“如果太后这么化妆,年年都会十八岁。”李莲英不失时机地奉承道。
“就你说得好听。”慈禧心一喜,微笑道。
“禀……禀太后……”这时,小太监急匆匆跑进来道。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李莲英瞪着他说。
“皇上……皇上晕过去了……”小太监喘着粗气说。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有些紧张地望着慈禧,一时间空气好像凝固了。
固伦公主有些焦虑不安地看着她说:“太后,您去看看吧。”
“皇上*近不是常晕过去吗?小李子,你先去瞧瞧。”慈禧面无表情淡淡地说。
“喳!”李莲英和小太监应声离去。
慈禧摆摆手又躺下去,固伦继续为慈禧化妆。她仔细地描眉扑粉,抹胭脂喷香水,又在慈禧嘴上抹上淡淡的口红。一会,固伦退后几步,仔细端详了她一会,打趣道:“太后,您打扮得这么漂亮,想去见谁呀?我可把我的法国香水,还有英国的口红都给您用了。”
慈禧微微一笑,又仔细地照着镜子,没有吱声。
这时,李莲英和小太监跑进同治寝宫,跪在同治龙榻旁唤道:“皇上,皇上!”
同治恍惚地睁开眼睛,只觉得喉咙像火在烧一样难受,牙胀面肿,腰部溃烂之处浓血不止,疼痛难忍。他舐了舐干燥的嘴唇,艰难地说:“拿水……朕要喝水……”
“奴才这就去拿。”小太监轻声说完,急忙出去端水。
“皇上,您好点了吗?”李莲英假惺惺地看着他说。
同治没有理他。眼睛看也不看他一眼,好像没有听到一样,他心里十分厌恶眼前这个只知道讨母后欢心的奴才。
小太监端着水走到同治床边,小心地扶起同治帝,同治欠起身子喝了几口。
“皇上,要不要叫御医?”小太监关切地说。
“李鸿藻来了吗?”同治摇摇头。
“在门外候着呢。”小太监说。
“叫他……快进来。”同治吃力地说。
“喳。”小太监应声离去。
军机大臣李鸿藻走进来,他中等身材,样貌一般。他走到同治床边,跪在地上道:“臣叩见皇上!”
“看……看座。”同治声音微弱地说。小太监急忙给李鸿藻搬椅子。
“谢皇上。”李鸿藻站起来,坐在椅子上。
“你……你们下去吧。”同治对李莲英挥挥手。
“喳。”李莲英嘴上应道,内心却充满恨意,他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妒恨。
李莲英和小太监一步步退出去。
同治见他们离去,忙说:“李师傅,你……坐过来一点儿……”同治说完话,非常虚弱地倒在榻上。
“李师傅,朕恐怕活不了多久了……”同治吃力地看着他。
“皇上,您千万不要这么想,皇上千秋万代……”李鸿藻惶恐地看着年轻的同治。
“朕的病情,朕自己知道。朕现在是追悔莫及呀。想当初,朕因为宠爱阿鲁特皇后,不喜欢母后给朕指定的慧妃,导致母后干涉朕的生活,不许朕随意出入阿鲁特皇后的寝宫。”
“这些事都过去了,皇上不必再多想了。皇上只要安心养病,御体一定会安康的。”李鸿藻连忙安慰说。
“朕要说,朕不说心里不痛快。朕作为堂堂一国皇帝,不能跟自己喜欢的女人相处,还能算皇帝么!”
“皇上,您别说了!”
“朕现在才十九岁,就要告别人世,朕真的后悔呀。”一滴泪珠从同治眼角滚落下来。
李鸿藻一阵心酸,也忍不住流泪,哽咽道:“皇上,您不必焦虑,臣这就去请太医!”
“朕恨母后!”同治有气无力地说。
“皇上!”李鸿藻扑跪在地上。
“你……起来吧。”
“谢皇上。”
“李师傅,朕今天请你来,就是要你办一件事。阿鲁特皇后为人宽厚仁爱,性情也软弱,她现在已怀孕三月……一旦我驾崩,母后能否容下皇后尚存疑问,腹中遗子继承大统之事就更不用说了。为了保护阿鲁特皇后腹中遗子,我想传位于六皇叔恭亲王奕诉。现在朝廷中,只有本皇叔能说上话了。”同治艰难地说。
“皇上,让恭亲王承继大统,这……这有违祖制呀!”李鸿藻吃惊地看着他。
“你取纸笔来……拟旨吧。”同治说。已经收拾打扮好的慈禧一边照镜子,一边戴上名贵的珐琅指甲套。她扫了宫女们一眼,说:“你们都下去吧。”
宫女们鱼贯而出。
“太后,我也走了。”固伦公主告辞说。
“你不再待一会儿?”慈禧说。
“我出去走走。老待在宫里,闷得慌。”
“你这丫头,就喜欢在外头疯。好,你去吧。”
一时间,屋里空无一人。
慈禧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轻轻地朝梅花屏风后面喊道:“小安子,你出来
宫廷如意馆画师印安立刻从屏风后走出来,他长得一表人才,身体健壮结实,他跪在华丽的地毯上,小声道:“微臣叩见太后。”
“起来吧。”
“谢太后。”印安站起来,拘谨地望着她。慈禧看着年轻帅气的印安,眼里流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喜悦,说:“小安子,把文房四宝拿来。”
“是。”
印安说完,迅速在桌上铺好宣纸,开始磨墨。
“小安子,上回你教我画的九叶莲花,我怎么也画不出它的神儿来。这是怎么回事?”
慈禧不但能写,还能画画,尤其喜画花草山水兰竹,神采如生,*擅长画葡萄,设色活泼逼真。
“太后,您画的莲花,微臣已经觉着是**了。”印安认真地说。
“你过来呀。”慈禧走到桌旁,拿起画笔看着他。
“是。”
“你过来,握着我的手画。”慈禧娇媚又不失庄严矜持地注视着他。
“微臣不敢。”印安虽然和她暖昧,但还是小心翼翼。慈禧见他扭扭捏捏,又小声说:“我叫你握,你有什么不敢?过来呀。”
印安有些不安地走到她面前,慈禧急忙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上,说:“就这么着,你带着我画吧。”
印安站在慈禧背后,他的心乱跳着,他握着她的手,开始在宣纸上画画。两只手握着一支画笔,在宣纸上游走,一会,一朵九叶莲花渐渐显露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