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地,历史是由有许许多多平淡无奇、微不足道的小事和人物组成的,那些崇高而难忘的时刻都属凤毛麟角。然而歌德仍虔诚地将历史称为“上帝的神奇作坊”。因为那些从容不迫按照先后顺序发生或者同时发生的事件往往都被压缩为一个时刻,这个时刻决定了一切:一个是或者不是;一个太早,或一个太迟,都成了几百代人无可挽回的一个关头,它决定着个人、民族,甚至全人类的命运。这种戏剧性地凝聚起来、而且关乎命运的时刻,往往发生在某**,某一个小时,甚至常常仅为一分钟。虽然在个人的一生中和历史的进程里都难得一见,但它们的决定性却超越于时间之上。
在这本书里,作者将从不同的时代和不同的地点回顾那些星光灿烂的时刻、崇高而难忘的时刻
一本与众不同的历史人物传记:它开创了人物传记写作的新风尚,也是它创新现代历史研究的独特视角。

没有哪一位艺术家在日常生活的二十四小时总是艺术家,他所获得的重大的、恒久的成就常常出自难得的灵感闪现的一瞬间。同样地,那被我们誉为古往今来*伟大的诗人和演员的历史也是如此,也不能持续不断地进行创造。尽管歌德虔诚地将历史称为“上帝的神奇作坊”,但在这个作坊里仍然有许许多多平淡无奇、微不足道的小事,而那些崇高而难忘的时刻都属凤毛麟角。历史仿佛是一位编年史家,漠然而执���地使一段又一段历史彼此相连,就像把一个又一个环扣串联成数千年悠久的长链,因为一切激动人心的事物都需要准备,一切重要的事件都要有个过程。一位天才的出现,需要一个**的泱泱百万之众;千百万无谓流逝的时光过后,真正的历史上的关键时刻才会出现。
不过,倘若艺术上一旦有一位天才出现了,他就能常存于世,并影响到百年的文化史;而世界上一旦有一个重大的时刻出现了,便能决定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进程。就像整个大气层的电流都聚到了避雷针的**,那些不可胜数的事件全都凑到*短的时间内发生。这些从容不迫按照先后顺序发生或者同时发生的事件都被压缩为一个时刻,这个时刻决定了一切:一个是或者不是;一个太早,或一个太迟,都成了世世代代无可挽回的一个关头,它决定着个人、民族,甚至全人类的命运。
这种戏剧性地凝聚起来、而且关乎命运的时刻,往往发生在某**、某一个小时,甚至常常仅为某一分钟。虽然在个人的一生中和历史的进程里都难得一见,但它们的决定性作用却超越于时间之上。在此,我将从不同的时代和不同的地点回顾那些星光灿烂的时刻。我之所以这样称呼这些时刻,因为它们就像永恒的夺目的星星,照耀着暂时的黑夜。我无意通过自己的编排来渲染或扩大这些事件内在和外在的真实,因为历史把这些崇高的时刻表现得十分完整而无需佐助。它就像诗人和剧作家那样精心地创作,任何作家都别想超越它。
斯蒂芬·茨威格 到不朽的事业中寻求庇护
发现太平洋
1513年9月25日
严格的说,本篇故事里所讲述的发现太平洋,应该叫作地理意义上的发现太平洋,太平洋沿岸的居民们自古以来就与之相伴,也知道它的存在。只不过,没有人对这一大洋进行过系统的考察,没有对它进行正式的命名。直到1520年10月,麦哲伦率领的船队绕过麦哲伦海峡,这才对这片亘古的大洋命名:太平洋。在大航海时代,发现太平洋无疑是一项伟大的、了不起的地理发现,再次拓展了人类的视野,使得人类**次对自己的星球有了全新的认识,并再次刺激了欧洲殖民者更大的探险热情。
但我们应该记住,发现太平洋的**个欧洲人并不是麦哲伦,而是西班牙的探险家巴尔沃亚。他在1513年9月25日登上巴拿马海峡附近的一座高山,望见了太平洋,并留下了确切的历史文献记录。不过,他把这片大洋叫作“南海”,而不是太平洋。
本篇中,作者用细腻的笔触,描绘了巴尔沃亚发现太平洋的详细经过,传神地刻画了巴尔沃亚这个集英雄、探险家、匪徒、无赖、叛乱者多重身份于一身的人物形象。其中所包含的关于西班牙殖民者的评论以及其他许多关于人性的思辨,尤其引人深思。对于我们理解当时欧洲殖民和探险历史有着很好的借鉴和参考。 备好船只
1493年,当西班牙“太平洋海军大元帅”哥伦布结束了240多天的远洋航行,从被发现的美洲**次凯旋时,凯旋的队伍就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塞维利亚和巴塞罗那的人们把城市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人们争相围观哥伦布和他的队伍带回来的无数珍宝、不为他们所知的“红种人”以及各种新奇的动物——那些大声鸣叫又色彩艳丽的鹦鹉、憨态可掬的貘,还有那些即将在欧洲被广泛播种的各种植物——玉米、烟草和椰子。这一切令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感到无限的好奇。
在哥伦布带回的所有物品中,真正使国王和大臣们感兴趣的,是一小箱黄金。其实,哥伦布带回的黄金并不多,*多只能铸造几百枚金币,根本不值什么钱。虽然他到达的是事实上的美洲,但哥伦布至死都相信他这次航行到达的就是他一直寻找的东方印度。虽然他事实上没有发现什么巨大的黄金和财富,这位幻想家极尽蛊惑之能事,巧舌如簧地向国王和大臣们吹嘘说,他此次不过只是带回了一点样品而已。他宣称他得到可靠的消息,在那新发现的岛屿上,遍地都是黄金,几乎随便动动铁锹就能铲起。在他所到之处的更南边的几个岛屿上,黄金更是多如牛毛,那里的国王用黄金做的杯子饮酒喝水,以至于黄金根本就不值钱,在当地黄金甚至比西班牙的铅还要贱价。
听着哥伦布的介绍,对黄金充满无限渴望的国王禁不住心驰神往,他和他的大臣们对哥伦布所说的一切深信不疑,立即宣布准备第二次航行,一支庞大的舰队很快装备完毕。这一次,连招募船员的宣传也不必做了,因为,所有的人都在传播着关于发现了传说中的黄金之国的消息,只需用手就可以挖到黄金的传言使西班牙举国上下都为之彻底疯狂。成千上万的人们在贪婪的欲望的刺激下,从各地涌向远航舰队所在的巴罗斯和加地斯要求报名上船。这当中什么样的人都有:渴望着扬名立万的达官显贵、梦想着改变命运的下层百姓,还有一大帮窃贼、强盗以及想摆脱追债的负债者。所有走投无路、穷困潦倒、作奸犯科的人们汇集成一群疯狂的乌合之众,全都下定决心去黄金之国大干一场,一夜暴富。哥伦布关于黄金国的描述使他们充满了梦想,为了黄金他们都不惜铤而走险,冒险犯难。一些达官贵人还带上了自己的仆人和牲畜,预备在找到黄金后马上运走。报名的人数太多,那些没有被录用的人也顾不上政府允不允许,开始自己准备出海的船只。他们都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尽快到达目的地,马上找到黄金、黄金、黄金……西班牙所有的社会渣滓和危险分子在一夜之间被全部解放了。
伊斯帕尼奥拉岛的总督在他的地盘怀着惊恐不安的心情迎来了这群蜂拥而至的不速之客。海船一年又一年地给他们带来了新货物,也带来了越来越多的无法管束的白种人。但这些新来的人们立即又大失所望,这里根本不像哥伦布向他们宣称的那样遍地黄金。当地的居民所有的一星半点黄金早已被先前到来的白种人洗劫一空。这群被贪欲充斥头脑的家伙们要不整天无所事事,要不到处寻衅扰民,当地的土著们每天都提心吊胆,总督也为此忧心忡忡。为了安顿这些人们,总督给他们分发土地,分发牲畜,甚至还给每人分发六七十名“会说话的牲口”——印第安奴隶。然而这一切都无法满足他们对黄金的渴望。这些达官显贵、土匪强盗们漂洋过海来到这里根本就不是为了种地和养牲口,他们对这些无心打理,把所有的怨气都发向了可怜的印第安人身上,没过几年他们将当地的土著居民残杀殆尽。或者,他们成天泡在赌博之中,然后一个个负债累累,不得不变卖仅有的财物,依靠商人和高利贷勉强度日。
接下来的事情,还得先从1509年说起。这一年,西班牙的两名冒险家——阿隆索·德·奥赫达和迭戈·德·尼古萨得到了国王的授权,在巴拿马海峡附近和委内瑞拉沿海一带建立殖民地,他们把那里叫作“黄金的卡斯蒂利亚”。像先前所有类似的谎言一样,这也不过是为了找些噱头吸引人罢了。不过,这个名字对西班牙的马丁·费乐南德斯·德·恩西索“学士”**诱惑,他一下子被紧紧吸引住了。于是,他决定将自己所有的财产都投资到这块新的殖民地去。然而,这块新的殖民地和其他殖民地一样,没有给冒险家和恩西索“学士”带来一丁点的黄金,反而不停地传来种种噩耗,一半殖民者在和当地土著人的争斗中丧命,另一半在向他们发出求援的信息后,饥寒交迫,陆续死去。于是,1510年,在伊斯帕尼奥拉岛上的恩西索“学士”准备好了一艘船,他决定招募人员去援助他的殖民地。消息一经传出,立刻被那些岛上的失意赌徒、绝望的殖民者们当成了救命稻草,他们渴望着抓住这个机会赶紧逃离,躲开那些债主,躲开总督的监管。不过这一次他们失望了,债主们请求总督加强监管,不要放那些负债的家伙们溜之大吉。总督满足了这个请求,采取了严密的监视措施。恩西索的船只能停在港口之外,政府的船只在它四周巡逻监控,严禁未经允许的人上船。那些准备借此机会一走了之的亡命之徒们只能眼睁睁绝望地看着恩西索的船扬帆而去。
不速之客
恩西索的船从伊斯帕尼奥拉岛向着美洲大陆顺风满帆一路前行。身后的岛屿慢慢地消失在蓝色的海平线上。航行起初平稳而顺利,没有任何的异常。但是,后来人们在船上发现了一只膘肥体壮的叫作莱昂西科(小狮)的狼狗,它是有名的狼狗贝塞里科(小牛)的狗崽。它在船上不安分地跑来跑去,到处寻找着什么。没人知道它的主人是谁,它又是怎么上的船。这只狗*后停在了一只木箱面前。那是开船前*后**搬上船的一只食品箱。突然间,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那只木箱自己打开了,里面钻出一名金甲武士,他全副武装,佩剑带盾,顶盔贯甲,一副卡斯蒂利亚保护神**亚哥的模样。
他的名字叫瓦斯科·努涅斯·德·巴尔沃亚。
他以这种独特的方式对他令人惊叹的大胆和机智做了一次注解。他出生在赫雷斯·德·洛斯·卡瓦雷洛斯的一个**家庭,当过兵,跟随罗德里戈·德·巴斯蒂达斯远征来到伊斯帕尼奥拉岛。岛上的总督曾经想着把他培养成一名合格的殖民者,但事与愿违。短短的几个月后,他就对分配给他的土地失去了兴趣,然后逐渐沦落到破产的地步,成天想着如何去摆脱身边的一堆讨债人。而就在此时,恩西索的船出现了,机会终于来了。
当其他人被总督的人严密监控,眼巴巴地看着恩西索的船,想着如何上船却无计可施的时候,巴尔沃亚机智地把自己藏在了一只大食品箱中,让自己的仆人大摇大摆地跨过监控线。此时的恩西索的船上紧张地准备着启航,一片混乱,没人注意到他所做的一切。直到船只出发了,远离了海岛,他确信已经不再可能为了他返航了,这位不速之客才突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如同其他绝大多数法学家一样,身为新殖民地的行政长官、警察总督的恩西索“学士”缺乏浪漫精神。他不愿意把一名吃白食和身份可疑的人带到他的地盘去。他毫不客气地对巴尔沃亚表明,他不想把他带走,在下一个他们经过的岛上,不管有没有人居住,他们将把巴尔沃亚留下。
不过,事情很快又发生了转机。
在船只航行的途中,他们遇到了一条坐满人的小船。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当时没有什么人敢在这不为人知的大海上航行。这艘船由弗朗西斯科·皮萨罗带领——此人不久后就会蜚声世界,从恩西索的殖民地圣塞瓦斯蒂安而来。一开始,恩西索“学士”还以为他们是擅离职守的一群逃兵。然而,船上人随后带来的消息让恩西索大惊失色:他们报告说圣塞瓦斯蒂安已经沦陷,他们是这块殖民地上的*后的幸存者,司令官奥赫达自己已经先行驾船开溜,只给剩下来的人留下了两艘小船。为了保证顺利出行,他们甚至不得不等自己的同伴死去了七十人以后才出发,而且后来还有一艘船失事。皮萨罗带着的这三十四人就是殖民地上的*后幸存者。
事已至此,恩西索完全没兴趣再到那片他名下的“黄金的卡斯蒂利亚”殖民地去了,他不愿去面对可怕的沼泽气候和当地土著人的毒箭。可是,他们又该去向何方呢?似乎只有回到伊斯帕尼奥岛一条路可走了。
就在此时,巴尔沃亚站了出来,他说根据他在巴斯蒂达斯航行中了解的中美洲沿海的情况,他还记得当时曾经到过一个名叫达连的地方,那里有一条含金的河流,而且当地土著人的态度友好。所以他们应该到那里去开辟新的殖民地,而不是回到那倒霉的伊斯帕尼奥岛上去。
所有的人都立即赞同了巴尔沃亚的提议。他们驶向了巴拿马的达连。到达那里后,照例又是对当地土著人的野蛮屠杀和洗劫。由于在抢来的财物中发现了黄金,这伙亡命之徒决定就在当地安营扎寨,并把他们建立的新城命名为“达连古老的圣马利亚”。
危险升迁
时隔不久,倒霉的恩西索“学士”开始为当初没把巴尔沃亚连同箱子扔到海里而追悔莫及。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在几星期后就把所有的权力都攥到了自己手里。在法律和秩序观念中熏陶长大的恩西索一心想以候任总督的身份,好好管理这块殖民地,使之有利于西班牙朝廷。虽然身处简陋的印第安茅舍,但他一如在他塞维利亚办公室一样签发着工整严谨的法令。他严禁士兵们在这块蛮荒之地向当地土著勒索黄金,因为收购黄金是朝廷的权力。他力图让这些亡命之徒遵守法律和秩序,然而,这帮家伙们天生就只信奉武力和强权,根本不把舞文弄墨的文弱书生放在眼里。没过多久,巴尔沃亚成为这块新殖民地事实上的当权者。为了活命,恩西索“学士”不得不狼狈出逃。而当国王委任的总督尼古萨到来时,巴尔沃亚根本就没让他上岸。可怜的尼古萨被赶走后,又在回国途中不幸溺水身亡。
现在,藏身箱子里出来的那个巴尔沃亚成为了这块殖民地事实上的主人。然而,他还不能为自己的成功而高兴。因为违抗王命,公然造反,加之国王派来的总督也被他驱逐后丧命,他知道自己不能奢望得到国王的饶恕。他知道恩西索正携带着对他的控告信在返回西班牙的途中,他迟早都将因叛乱罪名受到法庭的审判。好在,这里和西班牙相隔遥远,他还有时间。他很清楚只要自己现在找到一堆堂而皇之的理由,再准备一大笔上贡的黄金,就有可能推迟甚至免除牢狱之灾。问题是首先要弄到黄金,黄金就是权力!想明白这些后,他开始和皮萨罗一起对当地的土著印第安人进行了残酷的杀戮和抢劫。此时,他再次得到命运的垂青。一次,他来到当地一个名叫卡雷塔的印第安酋长家里意图不轨,酋长眼看在劫难逃,就向巴尔沃亚建议,他应该和自己的印第安人结盟,而不是为敌。为表诚意,他愿意把自己的女儿献给他。巴尔沃亚认识到在当地结交这么一个可靠的、有权有势的朋友非常重要,他接受了这个建议。令人惊讶的是,巴尔沃亚终其一生都善待着这个印第安姑娘。就这样,他和卡雷塔酋长一起携手征服了附近所有的印第安人,在当地建立了巨大的权威,连当地*有势力的柯马格莱酋长也恭敬地邀请他去自己家里做客。而就是这次邀请,使得巴尔沃亚的命运发生了世界历史意义的改变。在此之前,他只是一名亡命之徒和违抗王命的叛乱分子,将要面临着卡斯蒂利亚法庭的死刑审判,在此之后,他以自己的一次壮举被历史铭记。
在柯马格莱酋长宽敞的家中,满屋的金银财宝让巴尔沃亚目瞪口呆。还没等他开口,酋长就送给他四千盎司黄金。紧接下来的一幕,让柯马格莱酋长极为惊讶,这些刚才还趾高气扬的**的客人们一见到黄金,立刻抛开了所有的尊严,像一群疯狗一样相互扑向对方,他们拔刀弄剑,摩拳擦掌,狂呼大叫,都想多分一点金子。柯马格莱酋长一脸惊讶又鄙夷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场闹剧。生活在蛮荒之地的人们永远都会对这些文明人感到不可理喻。那一小撮黄色的金属在这些文明人的眼中,竟然会比文明在精神和技术领域取得的一切成果都要更有价值。
这时,酋长上前和他们说了一句。当翻译把这句话说给这群人后,他们脸上露出了比刚才看到黄金更加可怕的贪婪。柯马格莱酋长说,不必为了这么一点没多少价值的东西争来吵去,为了这样一种稀松平常的金属而拼命,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就在高山之后,有一片大海,那里所有流向海洋的河流都富含黄金。那边生活的民众乘坐和你们一样带帆的船,他们的国王就用黄金杯盘吃饭喝水,你们到那里,想要多少黄金就有多少黄金。但通往那里的路崎岖坎坷,充满危险。那些酋长们不会让你们通过。不过,路倒是不远,只有几天的行程。
这些话一下子说到了巴尔沃亚的心坎上。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的黄金国现在终于有了线索。如果柯马格莱酋长所说的都是事实,无数的前辈们跋山涉水,苦苦追寻的目标,现在离他只有区区几天的距离。这也证明了另一个大洋的存在,哥伦布、卡博特、科莱里阿尔和另外那些伟大的航海家们都曾苦苦寻找通往这个大洋的通道,但他们都失败了。找到了这个大洋,也就意味着发现了另外一条环绕地球的新航线。谁先发现并为朝廷去占有了它,他的名字无疑将永载史册。巴尔沃亚知道,他一定要去越过巴拿马海峡,找到这个通往印度的南方海洋,并为西班牙去征服那个黄金之国,这将是他救赎自己、功成名就的绝好机会。在柯马格莱酋长家里的这个时刻,决定了巴尔沃亚一生的命运,从这一瞬间开始,他的生命才从到处试试运气的冒险一跃而成为具有超越时间的、崇高的崭新意义。
到崇高的事业中去寻求保护
人生*大的幸事,莫过于在生命的壮年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巴尔沃亚知道他将面临着一场赌博,要不在断头台上悲惨死去,要不名垂青史。他现在首先要去收买朝廷,让朝廷重新承认他篡权的胡作非为现在合法了。这个昔日的叛乱分子,现在摇身一变,成为了国王*为忠贞的臣子。他给身在伊斯帕尼奥拉岛上的**财政大臣帕萨蒙特送去了柯马格莱酋长赠送给他黄金的五分之一,当然,依照法律这是他本应缴纳给国王的。除此之外,他还给这位财政大臣私下送了一大笔黄金,请求他承认自己在新殖民地的司令官身份。这一点上,他比那位恩西索“学士”显得更加圆滑和老于世故。出于对大笔礼金的感谢,没有人事任免权的财政大臣帕萨蒙特还是给巴尔沃亚送去了一张并没有什么意义的临时委任状。与此同时,巴尔沃亚为了更加保险,还派出了两名自己的心腹回到西班牙,直接向朝廷报告自己为**所做的种种功绩,并且还要报告他从柯马格莱酋长那里听到的重要信息。他向朝廷报告称,只要给他派出一千名士兵,他就能为国王干出一番前人没有做到过的丰功伟绩。他将去找到那条通往印度南方海洋的新航线,找到黄金之国——哥伦布曾经许诺但没有实现的愿望,他,巴尔沃亚将要完成。
如此一来,对于曾经身临绝境的这名叛乱分子和亡命之徒,似乎命运再一次峰回路转,局势对他又变得极为有利起来。然而,从西班牙到来的另一艘船,却给他带来了噩耗。他派到西班牙去的一名心腹同党捎回信来说,局势的发展已经对巴尔沃亚非常不利,他恐怕面临着性命之忧。那个被他篡权后溜走的恩西索“学士”已经向朝廷控告他的种种罪行,法庭也作出了判决:巴尔沃亚必须对此进行赔偿。而这个时候,极可能救巴尔沃亚一命的关于他获悉附近新航线的消息,却还没有送到西班牙。而不管怎么样,看来朝廷派来的下一艘船一定会带来一名法官,要么会叛处他的死刑,要么会将他套上枷锁押回西班牙。
情况已经明了,巴尔沃亚知道他这次输定了。在朝廷知道他发现新航线和黄金国的消息之前,对他的判决已经执行。可以想象的是,当他被处死之时,后来的人们却会利用他传送的消息,去完成他未竟的事业。此时此刻,他对朝廷再也没有了任何指望。是他让朝廷任命的合法总督死于非命,是他擅自赶走了上任的官员,这一切人尽皆知。如果不处死刑而只判他入狱惩罚他所犯下的罪行,似乎都已经是网开一面了。没有什么有权有势的朋友可以指望,因为他已经失去了权力;而他指望活命的*后一根稻草——黄金,现在还不够分量,没有办法替他说话,无法使他得到宽恕。现在他只能孤注一掷,做*后一搏,那就是在朝廷派来的法官到来之前,冒险去找到新航线和黄金之国。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拯救自己。对巴尔沃亚来说,人世间行到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之时,他只有这样一种方法逃脱命运的惩罚,那就是轰轰烈烈去干一场,到崇高的事业中去寻求保护。
于是,巴尔沃亚决定不再等待他向朝廷请求来征服新航线和黄金之国的那一千名士兵,他不会坐以待毙。他要带着身边仅有的那些同伴一起去完成他的壮举。与其卑微屈辱地被押上断头台,他宁愿在轰轰烈烈的冒险事业中光荣死去。他把身边的所有同伴集中起来,告诉他们他将要带着他们穿越海峡,对于可能遇到的各种问题和困难他并不隐瞒。然后,他问他的同伴们是否愿意跟随他一起去完成这一壮举。巴尔沃亚这份勇气感染了同伴们,几乎所有这块殖民地上的一百九十名士兵都表示愿意跟随他。不用做太多的准备,这伙人本身就天天都在战斗中生活。1513年9月1日,为了逃脱被处死或者被投入监狱的命运,集英雄、暴徒、冒险家、叛乱分子种种身份于一身的巴尔沃亚,开始了他的远征之旅,他要到崇高的事业中去寻求保护。
历史性的瞬间
卡雷塔酋长已经把他的女儿嫁给了巴尔沃亚。巴尔沃亚和他的同伙们正是从卡雷塔酋长的领地——考伊巴地区出发横渡巴拿马海峡的。正如后来经历的事实一样,他们选择的这一地点并不是巴拿马海峡的*狭窄之处。由于不知道这些,使得他们的危险旅程又延长了好几天。但是,对巴尔沃亚的这次冒险来说,*重要的是他们在深入到一个陌生地方时能够得到当地印第安人的一个部落的全力支持,既能给他提供后勤补给,也能让他全身而退。一百九十人的远征队伍带着他们的刀、箭、火枪等武器装备,还有凶猛剽悍的狼狗,分乘十条独木舟从达连来到考伊巴。卡雷塔酋长派来了他部落里的印第安人为他们充当向导和脚夫。9月6日,伟大的远征冒险的行动正式开始。尽管巴尔沃亚和他的同伴们勇敢顽强,在冒险生涯中经过了多年的历练,但此次航程对他们而言仍然充满了挑战。他们要忍受赤道炙热气温的烘烤,在令人窒息的气候和极度的疲乏中穿越沼泽泥潭。要知道,这里的沼泽泥潭和疟疾,即使数百年后,也让开凿巴拿巴运河的几千工人死去。他们要在人迹罕至、遍布有毒蔓藤的热带丛林中,用刀斧硬生生开辟出一条狭窄的道路来穿过绿色植物的海洋。远征的队伍排成一条长队,依次前行,还必须时刻保持着高度戒备,防止土著部落的袭击。头顶上是密不透风的参天大树,丛林中阴暗潮湿,闷热难耐,树顶上的天空骄阳似火,烘烤着他们,令人汗流浃背,口干舌燥。队伍拖着沉重的装备一步步艰难前行。雨林里不时又会下起倾盆大雨,地上的小溪瞬间变成了湍急的河流,只能涉水而过,或者从印第安人临时搭建的简陋木索桥上通过。这些西班牙人带的干粮只是不多的玉米,身边到处都是蜇人吸血的蚊虫,他们劳累不堪,饥渴交加,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眼睛充满血丝,脸上也被蚊虫咬得肿起来。他们日夜不休,很快精疲力竭。一星期之后,大部分人已经无法坚持了。巴尔沃亚清楚真正的危险还在后面,他无暇顾及那些感染了疟疾和受伤的同伴,只能把他们留下,只从中精挑细选了一部分人继续他们的冒险旅程。
地势终于慢慢的高了起来,先前的热带丛林被他们抛到了身后,但这也意味着头顶上没有了树荫的遮护。烈日直射在他们的身上,身上沉重的装备也被烤得炙热。疲惫的队伍继续缓慢地前进,一步步向着眼前的斜坡攀登。
视线渐渐变得开阔起来,空气也变得清新了许多。经过十八天艰苦卓绝的行程之后,*困难的时期看来终于过去了。远处,一座高耸的山峰赫然矗立。印第安向导告诉他们,据说,登上那个山峰,就能看到两个大洋——大西洋和当时还不为人知尚未命名的太平洋。
然而此时,正当自然界的困难环境即将被*后征服的时候,他们遇到了新的敌人——当地一个印第安酋长带领他部落的几百名武士挡住了巴尔沃亚的去路。对于和印第安土著人作战,巴尔沃亚毫不陌生,他只要命令队伍开一阵火枪就可以。那人造的电闪雷鸣完全可以向印第安人显示出他们具有的神奇力量,惊慌失措的印第安人立即会被西班牙人的狼狗驱赶得四处逃散开来。但这一次,巴尔沃亚没有像往常一样简单了事,而是和其他一切西班牙侵略者一样,用惨无人道的屠杀玷污了自己的名声。他让一群饥饿狼狗去撕咬和吃掉那些被抓住后失去抵抗的俘虏,像欣赏斗牛和击剑一般取乐。就在名垂青史的前夜,他却用一场令人不齿的屠杀在他的人生和历史上记录了极其不光彩的一笔。
事实上,西班牙殖民者身上确实有些复杂的东西让人觉得难以理喻。一方面,他们是虔诚的基督徒,有着对上帝忠诚的信仰,但另一方面,他们又打着上帝的旗号,在历史上制造了无数卑鄙无耻、惨绝人寰的悲剧。他们用勇于献身的大无畏精神,书写人类历史上壮丽篇章的同时,又让我们看到无耻下流、尔虞我诈的另一面,其中又包含着真正值得敬佩的荣誉感、历史使命感。巴尔沃亚就是如此,头天夜里还让狼狗凶残地撕咬一群无辜的、毫无抵抗力的俘虏,也许他还满意地看着狼狗带着鲜血的嘴唇,就像自己饱餐了一顿一样满足。与此同时,在这些残暴的行为中,他明白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将对人类历史产生莫大的影响,并计划着自己流芳百世的历史瞬间。他很清楚,第二天——9月25日,将要成为改写人类历史的**,这位行事果断的冒险家要以西班牙人特有的激情和方式来宣告他多么了解这件事情超越时间的历史意义。
他的做法是:当天晚上,也就是在那场屠杀之后,一名印第安向导指着附近的一座山峰对他说,在山顶上就能看到不为人知的“南海”。巴尔沃亚立即发布指令,把受伤和疲惫得不能行走的同伴留在他们刚刚洗劫过的村子里,剩下能行军的——从达连出发时一百九十人中的六十七名士兵跟随他继续前进,登上那座山峰。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他们接近了山峰,只要再登上一个光秃秃的小山顶,就能放眼远眺了。此时,巴尔沃亚命令队伍停止前近,谁也不要跟随他,因为他不愿意任何人来分享发现新大洋的殊荣。他要独自一人前往,要成为横渡大西洋之后,发现另一个尚不为人所知的大洋——太平洋的**个西班牙人、**个欧洲人、**个基督徒,从此彪炳史册。巴尔沃亚被这一历史时刻深深地激动着,血液开始沸腾,他左手举旗,右手握剑,慢慢地向上攀登,四周只是群山寂静的身影,胜利就在眼前,只有几步的距离了,他从容不迫地走着,一步一步,似乎并不着急,因为胜利已经在望。终于,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他伫立在了山峰之上,眼前是一派非凡的壮丽的景色:在山后,青翠的山坡下面,是一片茫茫无际、波光潋滟的大海。这就是那个新的、未知的、令人魂牵梦萦的大洋。哥伦布和后来人多少年来不停地在追寻着它——它的海浪拍打着美洲、印度和中国的海岸,他们没有成功。但是现在,巴尔沃亚做到了,他看到了,在山顶放眼远眺,无限的幸福和激动让他深深陶醉其中。这是**双看到这广袤无垠大洋的欧洲人的眼眸。
巴尔沃亚静静地伫立远眺良久,这才回过头去,招呼他的同伴们上来和他一起分享他的骄傲和自豪。同伴们兴奋不已,大呼小叫着攀爬上山顶,和巴尔沃亚一样怀着激情注视前方这新发现的大洋,惊叹不已。突然,随同队伍一起远道而来的神父安德烈斯·德·巴拉唱起了感恩诗,一时间,热闹喧哗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士兵们、探险家们、匪徒们用他们又粗又硬的嗓音唱起虔诚的赞美诗。印第安人看着他们按照神父的话砍下一棵树,做成了一个十字架立起来,然后在上面用花体字母刻下国王的名字。展开的十字架像张开的臂膀,要去拥抱这眼前的两个大洋,直到那遥远的天际。
在一片寂静无声和庄严肃穆的气氛中,巴尔沃亚向他带领的队伍发表了一通演讲。他说,他们应该感谢赐给他们这份荣誉和恩典的上帝,他们还要继续向上帝祈祷,求上帝帮助他们、保护他们继续去征服这里的海洋和土地。如果同伴们和从前一样继续忠实地追随他,他保证他们从新发现的“印度”回国后都必将成为*富有的西班牙人。说完后,他高举旗帜迎风舞动,表示风吹过的地方,西班牙都将去征服。做完了这一切,他叫来书记官安德烈斯·德·巴尔德拉瓦诺,让他起草文件,记录这庄严的一刻。巴尔德拉瓦诺打开密封的木匣,取出羊皮纸、墨水和羽毛笔,请这些“品行端正,高尚正直”的**、骑士、士兵们在他起草的文件上签字证明:“这位瓦斯科·努涅斯·德·巴尔沃亚先生是**个发现这大海的人,是他指引后来人看到这片大海。”
随后,一行六十七人从山顶返回。
历史在这一刻——1513年9月25日——定格,人类发现了地球上*后一个大洋:太平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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