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谕霖儿知之:
毛寄云中丞求治甚殷,其人心术亦正,大可敬,外间议论信口编造,殊不足信,此湖南福星也:昨复我书一函,今寄尔一阅。李仲云明白恂谨,断无错误。少云听言不聪,往往传之失真耳。
尔在家读书须潜心玩索,勿务外为要。小楷须寻古帖摹写,力求端秀,下笔不可稍涉草率。行书有一定写法,不可乱写,未尝学习即不必写,亦藏拙之一道也。程于云-即此是敬”,老辈云“写字看人终身。不可不知。
翔冈处已有信与之,且约其来,能抑其矜躁之气,虚心求是,未尝不可有为。炮价及招夫之费记只欠数金耳,尔可向其询明,如须百两以外,当由此间觅便寄还。盐厘局尚少数十金,亦须问明成静斋先生,以便还之,无使受累。
近奉冲圣寄谕,我与涤公均平列。以后事益重,不知所为报。尔等在家切宜深自剑抑,不可稍染膏梁子弟恶习,以重我咎。切切。此谕。
霖儿知悉:
郭叔处递到尔前后两书,一切俱悉。
所论重经济而轻文章亦有所见,然文章亦谈何容易。且尤论古之所谓文章者何若,即说韩、柳、欧、苏之占文,李、杜之诗,皆尽一生聪明学问然后得以名世,古今能几及者究有几人?又无论此等文章,即八股文.排律诗,若要作得妥当,语语皆印心而出,亦一代可得几人?一人可得几篇乎?今之论者动谓人才之不及古皆由于八股误之,至以八股人才相诟病。我现在想寻几个八股人才与之讲求军政、学习吏事亦了不可得。间有一二曾由八股得科名者,其心思较之他人尚易人理,与之说几句《四书》,说几句《大注》,即目前事物随时指点,是较未读书之人容易开悟许多。可见真作八股者必体玩书理,时有几句圣贤话头留在口边究是不同也。
小时志趣要远大,高谈阔论固自不妨。但须时时返躬自问:我口边是如此说话,我胸中究有者般道理否?我说人家作得不是,我自己作事时又何如?即如看人家好文章,亦要仔细去寻他思路,摩他笔路,仿他腔调。看时就要着想:要是我做者篇文字必会是如何,他却不然,所以比我强。先看通篇,次则分起,节节看下去,一字一句都要细心体会.方晓得他的好处,方学
得他的好处,亦是不容易的。心思能如此用惯,则以后遇大小事到手,便不至粗浮苟且。我看尔喜看书,却不肯用心。我小来亦有此病,且曾自夸目力之捷,究竟未曾仔细,了无所得,尔当戒之。
子弟之资分各有不同,总是书气不可少。好读书之人自有书气,外面一切嗜好不能诱之。世之所贵读书寒士者,以其用心苦读书.境遇苦寒十,可望成材也。若读书不耐苦,则无所用心之人;境遇不耐苦,则无所成就之人。如朱表兄、黎姊丈即前鉴也,尔当远之。
我在军中,作一日是一日,作一事是一事,日日检点,总觉得自己多少不是,多少欠缺,方知陆清献公诗“老大始知气质驳”一句,真是阅历后语。少年志高言大,我*欢喜。却愁心思一放,便难收束,以后恃才傲物、是己非人种种毛病都从此出。如学生荒疏之后,看人好文章总觉得不如我,渐成目高手低之病。人家背后讪笑,自己反得意也,尔当识之。
孝威知之:
接闰月二十一日信,知已安抵家中,途间均顺,至为慰意。先两日甫得尔都中四月晦日书,正以尔盘费少,直、东军务正急,颇为悬系,今竟安然无它也。
会试不中甚好。科名一事太侥幸,太顺遂,未有能善其后者;况所寄文稿本不佳,无中之理乎。芝岑书来,意欲尔捐行走分部,且俟下次会试再说。我生平于仕宦一事*无系恋慕爱之意,亦不以仕宦望子弟。谚云:“富贵怕见开花。”我一书生忝窃至此,从枯寂至显荣不过数年,可谓速化之至。绚烂之极正衰歇之征,惟当尽心尽力,上报国恩,下拯黎庶,做完我一生应做之事,为尔等留些许地步。尔等更能蕴蓄培养,较之寒素子弟加倍勤苦努力,则诗书世泽或犹可引之弗替,不至一旦澌灭殆尽也。
世俗中人见人家兴旺辄生忌嫉心,忌嫉无所施则谀谄逢迎以求济其欲,为子弟者以寡交游,绝谐谑为**要务,不可稍涉高兴,稍露矜肆。其源头仍在-勤苦力学”四字,勤苦则奢淫之念不禁自无,力学则游惰之念不禁自无,而学业人品乃可与寒素相等矣。尔在诸子中年稍长,性识颇易于开悟,故我望尔自勉以勉诸弟也。都中景况我亦有所闻,仕习人才均未见如何振奋。而时局方艰,可忧之事甚多,外间方面亦极乏才,每一思及辄为郁郁。尔此后且专意读书,暂勿人世为是。古人经济学问都在萧闲寂寞中练习出来。积之既久,一旦事权到手,随时举而措之,有一二桩大节目事办得妥当,便足名世。目今人称之为才子、为名士、为佳公子.皆谀词,不足信。即令真是才子、名士、佳公子,亦极无足取耳。识之。
润儿今岁原可不应试,文、诗、字无一可望,断不能侥幸。若因家世显耀竟获侥幸,不但人言可畏,且占去寒士进身之阶,于心终有所难安也。尔母于此等处总不能明白,何耶?
孝威览:
鄂台寄到三月十七日信,知已安抵鄂中,计月底可抵家矣。途间因受风寒,复患腰痛、咳嗽,甚为挂念。外感无甚紧要,然频患感冒,究由体质不佳,且多服表剂,亦耗元气。到家后可安息调养,务令元气渐充,荣卫渐实,不为客感所侵,以慰我念。
曾侯之丧,吾甚悲之。不但时局可虑,且交游情谊亦难恝然也。已致赙四百金,挽联云:“知人之明,谋国之忠,自愧不如元辅;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盖亦道实语。见何小宋代恳恩恤一疏,于侯心事颇道得着,阐发不遗余力,知动刚亦能父实际,可谓无忝矣。君臣朋友之间,居心宜直,用情宜厚。从前彼此争论,每拜疏后即录稿咨送,可谓钮去陵谷,绝无城府。至兹感伤不暇之时,乃复负气耶?“知人之明,谋国之忠”两语亦久见章奏,始毁今誉,儿当知吾心也。丧过湘干时,尔宜赴吊以敬父执,牲醴肴馔自不可少,更能作诛哀之,申吾不尽之意,尤是道理。明杨武陵与黄石斋先生不协,石斋先生劾其夺情,本持正沦。后谪戍黔中,行过汪渚,惧其家报复,微服而行。武陵之子长苍山松闻之,亟往起居,怡然致敬,呈诗云:“乃者吾翁真拜赐,异时夫子直非沽。奭犹有意疑公旦,奚部由来举解狐”后两韵不夏记忆,《沅湘曹旧集)中可取视之,此可谓知敬其父以及父之执者,吾与侯所争者国事兵略,非争权竟势比,同时纤懦妄生揣拟之词,伺直一晒耶?
丁叟之事,家运不幸。吾悲其堪成大器,蘧早夭折,非仅乎常骨肉忧戚之比,暇或为文存之耳。
轮船复奏已抄寄,想已得览,可见任事之难。
少云一信寄去
谕孝宽悉:
勋、同来省,髓我赴酒泉。勋厚同敏.均可爱也。知以省试伊迩,告归长沙,端午后就道。请处分家事,兹条示于后。
吾积世寒索,近乃称巨室。虽屡申儆不可沾染世宦积习,而家用日增,已有不能撙节之势。我廉金不以肥家,有余辄随手散去,尔辈宜早自为谋。大约廉余拟作五分,以一为爵田,余作四分均给尔辈,已与勋、同言之,每分不得过五千两也。爵田以授宗子袭爵者,凡公用均于此取之。
念恕所呈请安帖子字画端正,吾甚喜之。可饬其照常读书,以求长进。饬勋、同过兰时检箧匣中物赐之。吾本无珍异之物,且赐孙亦不在珍异耳。
诸孙读书,只要有恒无间,不必加以迫促。读书只要明理,不必望以科名。子孙贤达.不在科名有无迟早,况科名有无迟早亦有分定,不在文字也。不过望子孙读书,不得不讲科名。是佳子弟,能得科名固门阊之庆;子弟不佳,纵得科名亦增耻辱耳。
吾平生志在务本,耕读而外别无所尚。三试礼部,既无意仕进,时值危乱,乃以戎幕起家。厥后以不求闻达之人,上动天鉴,建节锡封。忝窃非分。嗣复以乙科人阁.在家世为未有之殊荣,在**为特见之旷典,此岂天下拟议所能到?此生梦想所能期?子孙能学吾之耕读为业,务本为怀,吾心慰矣。若必渭功名事业高官显爵无忝乃祖,此岂可期必之事,亦岂数见之事哉?或且以科名为门户计,为利禄计,则并耕读务本之素志而忘之,是谓不肖矣!
勋。同请归赴试,吾以秀才应举亦本分事,勉诺之,料尔在家亦必预乡试。世俗之见方以子弟应试为有志上进,吾何必故持异论。但不可藉此广交游、务征逐、通关节为要,数者吾所憎也。恪遵功令,勿涉浮嚣,庶免耻辱。
丰孙渎书如常,课程不必求多,亦不必过于拘束,陶氏渚孙亦然。以体质非佳,苦读能伤气,久坐能伤血。小时拘束太严,大来纵肆,反多不可收拾;或渐近憨呆,不晓世事,皆必有之患。此条切要,可与少云,大姊详言之。
勋、同来言,坚以举家度陇就近侍奉为是,吾断谓不可。吾年已衰暮,久怀归志,特以西事大有关系,遽尔抽身,于心未尽,于义未可。然衰颓日甚,岂能久据要津?西事稍定,当即归矣。挈家累数千里,水陆兼程到陇,不数月或年许仍须整归装,劳费万状,是岂不可以已?陇地苦寒,水土不宜,气候大异,渚孙幼小,虑非所堪。吾方头白临边,岂遑分心内顾!自任缰圻,所有养廉均随手散去,计陕西所存不过二万余两台今岁言之。若眷属西来,盘费用度所耗不资。正恐归休以后两袖清风,无以为养,安能留余粟分赡子孙?且一家全染宫署习气,望其异日茹粗食淡,断有难能。而衰朽龙钟,更何堪以家累萦心也?是尔曹晨昏侍奉徒有其名,而吾以百年待尽之身怀百年未尽之虑,一如村老野夫,亦,可谓无聊**矣。尔曹思之。 丁叟.王叟先后天谢,两妇皆名家女,共抚一子,极为可念。李老姨晚景至此.赡养雉丰。吾意欲分致薄少与之。尔兄弟可共计议禀知,以了此愿。外家萧条,二舅欠数百两债,闻尚未清偿,息耗日增,家计日窘。吾意欲为早清夙债,俾得从容。夏经笙处拟由鄂台函致六百两,以供太夫人甘旨。莼农现在兰州,甚能治事,暂不急也。宗族中应山恤者,除常年义谷外,随宜给予。先近枝,后远族,分其缓急轻重可矣。此后爵田有成,则归爵田支销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