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童年时代和青少年时代
伊拉斯谟降生时,荷兰在勃艮第公爵治下已经有二十年之久。经过、多年的经营之后,历代的勃艮第公爵把许多领地纳入麾下,其中一半是法语区,含勃艮第、阿尔特瓦、艾诺特、纳穆尔,另一半是荷兰语区,含佛兰德斯、布拉邦、西兰、荷兰。当时的“荷兰”**于今天的北荷兰、南荷兰与西兰三个省的范围。其余的几省和当时的“荷兰”共同组成今天的荷兰王国。历代的勃艮第公爵垂涎其余的几个省,但它们始终未被纳入勃艮第的统治范围。乌特勒支主教辖区已经扩展到艾瑟尔河的尽头,勃艮第的影响已经到达这个区域。对弗里斯兰的征服是荷兰伯爵通过继承实现的,荷兰伯爵比勃艮第人抢先一步。格尔德公爵领地是**保持独立、未受侵犯的领地,它和毗邻的德意志地区和德意志帝国的关系密切。
此时,以上领地统称为“滨海低地”;在许多方面,它们还带有郊野的性质。数百年来,德意志帝国的权威仅仅存在于“滨海低地”人们的想象中。德意志人的民族融合已经如黎明破晓,荷兰���西兰这两块领地却没有德意志民族意识。长期以来,他们在政治问题上放眼法兰西。自1299年起,统治荷兰的是操法语的阿诺特王朝。14世纪中叶,巴伐利亚王室取代了阿诺特王朝的统治,然而荷兰并未因此而恢复与德意志帝国的密切关系,它反而被高卢化了,因为巴黎对它更有吸引力。不久,荷兰就处在勃艮第的钳制之下,它和勃艮第的关系因双重的联姻而加强了。
“低地**”北部的“郊野”性质还表现在基督教事务和文化事务中。它们被纳入基督教的时间相当晚(9世纪末),属于乌特勒支主教区。在这里,基督教组织的网眼比较疏松,没有一所大学。1425年,在勃艮第公爵政策的指导之下,卢万大学创办起来,即使这样,在北方“低地**”人们的心目中,巴黎仍然是教义和科学的**。佛兰德斯和西兰成了勃艮第繁华的**,这两个富裕城区的人认为,荷兰和西兰是船民和农夫的困厄之地。勃艮第公爵试图给骑士精神注入新的辉煌,但这样的精神在荷兰**的生活里不太风光。荷兰人没有丰富的宫廷文学,它在这方面的贡献不值一提,相反,佛兰德斯人和布拉邦人却热情地追随法兰西文学。
凡是荷兰出现的事物均昙花一现,不为人注意;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能吸引基督教世界的注意力。这里的文化是活跃的航海和贸易文化,且多半是转口贸易;荷兰人仿效德国同人的同业公会。在转口贸易中,他们接触到法兰西、西班牙、苏格兰、斯堪的纳维亚、北德意志和科隆以北的莱茵河流域。他们从事的是鲱鱼业,规模不大,但财源滚滚,这是一门新兴产业,几个小镇共享其繁荣。
荷兰省和西兰省的这些小镇是多德雷赫特(Dordrecht)、哈勒姆(Haarlem)、米德尔堡(Middelburg)。它们都不能和南方的根特(Ghent)、布鲁日(Bruges)、里尔(Lille)、安特卫普或布鲁塞尔匹敌。诚然,在这些荷兰小镇里,*高雅的精神产品也在萌芽,但它们实在太小、太穷,不可能成为艺术和科学的**。*杰出的人物必然被吸引到世俗文化和基督教文化的**去了。伟大的雕塑家斯鲁特(Sluter)去了勃艮第,他效命几代公爵,没有向他出生的家乡遗赠一件雕塑作品。哈勒姆的艺术家迪尔克•鲍茨(Dirk Bouts)迁居卢万,他***的作品收藏在那里,留在哈勒姆的作品却不幸散轶。哈勒姆渴望一种伟大的艺术,哈勒姆人从事的试验走在其他人前面,却不为人知,这一即将改变世界的伟大艺术就是印刷术。
另一种独具特色的精神现象也在这里滥觞,给这些低地**的生活打上特别的烙印。14世纪末兴起的一场运动旨在赋予宗教生活以厚重和热情。***是德文特人(Deventer),名叫格尔特•格卢特。运动表现为两种相互联系的形式,一是共同生活兄弟会,信徒同住,却不与世隔绝;二是温德舍姆(Windesheim)修道院,修士们信奉奥古斯丁的信条。这场运动兴起于艾塞尔河畔,在迪温特和兹沃勒(Zwolle)两个小镇之间,位于乌特勒支主教教区外围。很快,运动就向东传播到德意志的威斯特伐利亚,向北传播到格罗宁根和弗里斯兰,向西传播到荷兰本土。兄弟会所如雨后春笋,温德舍姆修道院或独立,或附属于兄弟会所。时人将这场运动称为“近代虔敬”(devotio moderna)运动,但这场运动与其说有明确的教义,不如说是情感和践行的运动。教会权威很早就承认,它具有真正的天主教性质。真诚与谦虚、淳朴与勤劳的品格尤其宗教情感和思想的热忱是这场运动的目标。教徒把自己的精力奉献给病人和其他的慈善事业,特别注重传授写作艺术。在这个方面,这场运动和同时复兴的方济各会和多明我会迥然有别。方济各会和多明我会转向布道。温德舍姆会和耶罗姆教徒(即共同生活兄弟会)的主要精力却花在课室里,他们静悄悄地学习写作。很快,近代化的课室就吸引了远远近近的学童。于是,文化就在低地**和低地德意志的中产**里扩散开来,这种文化是严格意义上的基督教性质的文化;由于这样的性质,它很适合渗透到各**的大众里去。
温德舍姆教徒写出的虔敬文字主要限于有训诫意义的小册子、教徒的传略,其突出特点是虔敬的调子和真诚的情怀,而不是大胆和新奇的思想。
在这些文字里,*伟大的当数(坎普滕的)托马斯的不朽著作《效法基督》(Imitatio Christi)。他在兹沃勒附近的圣阿格内滕堡修道院隐修。
到谢尔特(Seheldt)和穆斯(Meuse)以北地区造访的外国游客常常嘲笑当地人的粗鲁和酗酒,同时又谈起他们的虔诚。这些地区的居民已经养成静思和自制的心性,这样的心态适合思考人间的问题并提出责难,而不是用光辉的才智使人感到震惊。
鹿特丹和12英里之外的高达位于荷兰*低的位置,是一片水乡泽国,因此它们并不是荷兰*早的城镇。这两座城很小,排在多特雷赫特、哈勒姆、莱顿和迅速上升的阿姆斯特丹之下。这些小城镇都不是文化**。伊拉斯谟10月27日在鹿特丹降生,年份大约是1466年。因为他是非婚生子,所以他的血统和亲属关系始终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也许伊拉斯谟很晚才了解到他出生的情况。他对自己出生的“污点”极其敏感,尽力加以掩盖,而不是揭示。盛年之后他描绘的情况既浪漫又悲惨。根据他的想象,年轻的父亲与一位姑娘野合,因为他希望娶这位医生的女儿。年轻人的父母和兄弟们都非常生气,叫他听从神的指令,他不得不在孩子出生前背井离乡。他浪迹罗马,以抄书为生。他的亲属编造消息说,他的心上人已经去世;于是悲痛的年轻人当上了神父,一心事主。回到家乡之后,他才发现亲戚骗了他。他谢绝与心上人来往,因为他再也不能娶她,于是他呕心沥血让儿子接受文理教育。母亲继续照料孩子,但不幸天亡,父亲随即也进了坟场。伊拉斯谟回忆说,母亲去世时他只有十二三岁。但我们似乎可以确信,她去世的时间不可能早于1483年,那就是说,伊拉斯谟已经十七岁了。伊拉斯谟对年代的感觉很差,常差得令人吃惊。
遗憾的是,伊拉斯谟告诉我们的这个故事的细节并非全是正确的,而且他自己知道是不正确的。很可能,他的父亲在生育他的那场恋情发生时已经是神父。无论如何,那不是业已订婚的恋人迫不及待的鲁莽之举,而是长期不太规矩的关系,因为比伊拉斯谟年长3岁的哥哥彼得也是这样出生的。
我们只能勉强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这是一个人口多的普通中产**家庭。父亲有9个同胞兄弟,且都已婚。祖父辈的人都很长寿,几位舅舅也很长寿。奇怪的是,他们的许多表亲即伊拉斯谟的先辈都不吹嘘自己和伟大的伊拉斯谟有什么亲属关系。这些先辈的后人也不去追寻这样的亲属关系。他们叫什么名字呢?事实是这样的:在那个时候,这里的人还没有固定的家姓,所以我们要追寻伊拉斯谟的亲属就有困难。一般地说,人们用自己和父亲的名字。不过也有另外一种情况,父亲的名字固定下来,下一代就用父亲的名字。伊拉斯谟称呼父亲的名字是杰拉德(Gerard),哥哥的名字是彼得•杰拉德(Peter Gerard);教皇在一封书信里称呼伊拉斯谟的名字是伊拉斯谟•罗杰利(Erasmus Rogerii);由此可见,他父亲的名字可能是罗杰•杰拉德(Roger Gerard)或罗杰•杰拉兹(R09.er Gerards)。
伊拉斯谟和他哥哥出生在鹿特丹,许多迹象表明,父亲的亲属不是鹿特丹人,而是高达人,他们的近亲都家住高达。
伊拉斯谟是教名,这名字不常用,但选用这样的名字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圣伊拉斯谟(St.Erasmus)名列14位殉道的圣徒,15世纪的人们很崇拜这些殉道者。或许一般人相信,取名伊拉斯谟可以给人带来财运,这个名字有分量。伊拉斯谟比较熟悉希腊语之后,他把自己的名字拼写成“希拉斯谟”(Herasmus),后来他后悔没有用更加正确、更加铿锵的“伊拉斯弥乌斯”(Erasmius)。有些时候,他用幽默的口吻自称为“伊拉斯弥乌斯”,他的教子总是用“伊拉斯弥乌斯”这个名字,教子的父亲是约翰•弗洛本(Johannes Froben)。
人们称呼他鹿特丹的伊拉斯谟(Erasmus Rotterdammensis)。大概是出于类似的审美考虑吧,不久他就把带有蛮族韵味的Rotterdammensis改写为Roterdamus,紧接着又把它改写为Roterodamus。也许他按照希腊语的规则把重音放在倒数的第三个音节上。这个名字之前再加上Desiderius是他自己挑选的,他初次使用Desiderius是在1496年。这和他喜爱的作家圣哲罗姆有关,圣哲罗姆的书札里有一位友人叫Desideriu。他**次用全名Desiderius Erasmus Roterodamus是在1506年第二版的《格言集》里,这个版本由若斯•巴迪乌斯Josse Badius)推出。这表明,时年四十岁的伊拉斯谟找到自己的人生定位了。
人生际遇使他难以找到出版商若斯那样的道路。他仿佛记得,幼小的他还不到四岁就被父亲送到高达去上学,和大他几岁的哥哥一道去。九岁时,父亲又把他送到德文特,这一次上的学校是**的圣勒宾(St-Lebuin)的分校,是母亲带他去的。他在这里待的时间很长,在此期间,从1475到1484年,他曾经加入乌特勒支修道院的唱诗班。据伊拉斯谟宣示,他十四岁离开德文特;我们大概可以做这样的解释:他把短暂离开德文特的时间(也就是他到乌特勒支教堂去唱歌的时候)和他*后离开德文特的时间混淆起来了。他的著作里经常出现对德文特的回忆。他对那里接受的教育没有什么感激之情,他说,那时的学校还未开化,还在用老掉牙的中世纪课本,内容之愚蠢和讨厌令人难以想象。有些老师是共同生活兄弟会的教徒。其中一位名叫约翰•辛森(Johannes Synthen),他多多少少对古典的纯净形式有一点理解。伊拉斯谟在德文特上学的后期,校长名叫亚历山大•希基乌(Alexander Hegius),他是弗里斯兰人道主义者鲁道夫•阿格里科拉(Rudolf Agricola)的朋友。阿格里科拉从意大利回乡时,弗里斯兰人惊叹他是天才。每逢节日,校长会给学童讲话,伊拉斯谟听过他的讲演。有一次,**的阿格里科拉来校讲演,这次讲演给伊拉斯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母亲在家乡流行的瘟疫中去世,伊拉斯谟在德文特的学业戛然而止。父亲把他和哥哥召回高达,父亲随即病故。父亲必定是有文化的人,因为他懂希腊语,曾经在意大利听许多人文主义者讲演,还抄写了一些经典著作,留下了颇有价值的藏书。
父母去世后,三位监护人照看伊拉斯谟和他的哥哥,但他后来对监护人的照顾却颇有不恭之词。我们难以断定这在多大程度上是夸大之词。一位监护人叫彼得•温克尔(Peter Winckel),是高达的一位校长,对新古典主义缺乏同情,这是毫无疑义的;不过这里的学监对人相当热情。“如果你能够再写一篇这样优雅的文章,请务必加上一些评论,”这是学监在回信中对伊拉斯谟表示的不满。那年他十四岁,这篇文章是他用心阅读一篇使徒书以后写的一些感想。学监劝告年轻人进修道院,认为这样做可以取悦上帝,同理,年轻人认为这是他们摆脱重担的*便捷的方式——这是毫无疑问的。在伊拉斯谟看来,监护人这种可怜的工作带有自私的色彩,他们借此掩饰自己不诚实的行政工作;他们的工作全然是滥用权威和权力,应该受到责备。他的不恭之词不仅针对监护人,在后来的岁月里,这样的形象又成了他哥哥的形象,虽然他青少年时代和哥哥的关系很亲密。
温克尔把两位年轻人送去上学,这一次是到波伊一勒一达克(Bois-le-Duc)城,哥哥二十一岁,伊拉斯谟十八岁。他们住宿在兄弟会,学校就附属于这个兄弟会。这所学校不如德文特那所学校风光。伊拉斯谟说,兄弟会只知道一个目的,那就是摧毁一切天分,老师动不动就拳脚相加,破口骂人,狠狠体罚,目的是要让年轻人的灵魂适合修道院。他想,这正是他的监护人的目的。他们上大学本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是,监护人故意把他们排除在外。两年的光阴就这样浪费了。
有一位叫隆包特(Rombout)的老师喜欢伊拉斯谟,隆包特千方百计劝说他加入共同生活兄弟会。后来,伊拉斯谟后悔自己没有答应,因为兄弟会并不要求他接受不可撤销的宣誓,可这正是他不久就不得不接受的宣誓。
波伊一勒—达克爆发瘟疫,兄弟二人又回到高达。伊拉斯谟患发热病,这耗尽了他的抵抗力,而这正是他需要抵抗力的时候。监护人(其中一人死于瘟疫)尽力把他们兄弟二人送进修道院。监护人有理由这样做,因为他们不善理财;据伊拉斯谟说,监护人不再给兄弟二人转账拨款。后来,伊拉斯谟用*灰暗的调子描绘他人生这一段黑暗的岁月;一切都令人沮丧,当然他本人除外。伊拉斯谟笔下的自己年方十六(几乎可以肯定,他已经二十岁),热病缠身而虚弱不堪,但意志坚强,该拒绝听人摆布时就断然拒绝。他说服哥哥逃出修道院去上大学。一位监护人是心胸狭隘的暴君,另一位监护人是温克尔的兄弟,此君是商人,轻佻,骗人。伊拉斯谟的哥哥彼得首先屈服于监护人的压力,他被迫进了戴尔夫特附近的锡安修道院(正规的奥古斯丁教派);把彼得安插进去的正是这位商人。伊拉斯谟进行了比较久的抵抗。后来,他到高达附近的斯泰恩(Steyn)修道院或艾毛斯(Emmaus)修道院看了看,还是不得不屈从于监护人的安排,进了斯泰恩修道院(奥古斯丁教派的修道院),因为这里的一位修士是他德文特的老同学,这位同学向他指出,修道院的生活也有光明的一面。进修道院不久,大概是1488年,伊拉斯谟就宣誓终身侍奉上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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