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冷的空气渗着一丝香醇带辣的酒味,陶筱筠坐在堪称斗室里的老旧沙发上,不安的眼不由自主地斜瞟着沙发角落几块丑陋的补丁,上面甚至弹跳出几根微锈且碍眼的弹簧。
她刚由商职毕业,孤儿院已经没有能力再负担她继续**的学费。即使她拼了命努力打工,怎么算都无法支付昂贵的大学学费,和完全没有底限的生活学杂费;几经思量,她决定先找份工作让自己安定下来,等存够了钱再决定复学与否。
摊开报纸工作栏,放眼所及全是要求大专以上学历的工作,她极不容易才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发现一个征求会计的小方块,她没多加细想便匆匆整装而来。
她看过招牌,老旧斑驳的木板上写着“大龙搬家公司”六个大字。很俗,却蛮有力的,颇适合搬家这个行业,也跟眼前这个高头大马的男人很相称。
但是,一切似乎显得太不寻常了——
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只能听见原子笔在纸张上“刷刷”的游走声,还有那个忙着书写的男人和她的呼吸声;她没敢用力呼吸,即使鼻管因湿冷的空气而感到微塞。
“你会画报表吗?”男子突然出声,却始终没有将头抬起来,认真的态度不禁令人好奇他到底在写些什么?
“嗯……请问你说的是哪一类的报表?”是行销表,还是损益表?属于会计的报表种类太多,她不太确定他指的是哪一种。
“公司成长预期表。”烦躁地耙耙头发,他快被这张表格给弄疯了!
“呃,那个……应该是依照你心里的计划才能画的表……”她什么都还来不及接触,怎么可能会画那种表?
大块头男人丢开笔站了起来,陡地把她像拎小鸡一样,拎到他先前坐的位子上。“这样吧!我说你画,这样可以了吧?”就当作是她的职前考试好了。
陶筱筠不安地动了动,她甚至还能感觉他留在臀下座位上的温度。“我……我试试看好了。”她需要这份工作,不想没努力过就放弃。
经过两人一个多小时的奋战,终于将“大龙搬家公司”未来的“成长预期表”七零八落地完成了,效果差强人意,但还可以看就是了。
“请问这样……可以吗?”她由位子上站了起来,开始怀疑自己付出的这一个多小时,能不能获得该有的“补偿”。
“嗯。”龙毅满意地搓搓露出短髭的下巴;比他预期的好太多了。“很好很好,你做得很好!”语音刚落,他霍地伸手猛力拍了下她的肩。
“啊!”陶筱筠没料到他的手劲如此惊人,她惊叫了声,冷不防倾身歪斜趴倒在那张大桌上——
“嗯?”这妮子怎么这么弱不禁风?龙毅侧身睨了她一眼,正好瞧见她因不雅的趴倒姿态而露出过长毛衣的优美臀形。
现在的女生,发育都这么好吗?
陶筱筠尴尬地撑起上身,带着忐忑的心情拉好弄皱的毛衣。“那我……”可以得到这份工作了吗?
“OK,你明天就来上班,这是公司的钥匙,以后就由你负责保管。”
那年,他二十五岁,事业才刚起步;刚毕业的她十八岁,仍是不懂世事的生嫩青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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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筠呐,你倒是小心点儿。”“安安育幼院”的陈院长扶着高高的铝梯,看着爬上爬下的陶筱筠,忍不住冷汗直流,鼻梁上的老花眼镜也顺着汗水往下滑。
“没关系啦,院长。”收拾着钉在墙上的高木架,陶筱筠同样也是汗流浃背,“我在搬家公司上班,没看过猪也吃过猪肉,我自己来没关系。”
陈院长微叹口气。“我当真没想到,你这个工作会做这么久。”打从她高职毕业后,做到现在也做了八年,八年,一个女人能有多少个八年?
“是啊。”细心地将多年来收藏的好书放进置物箱里,陶筱筠露出甜甜的笑,“公司的规模也越来越大了,还好我们老板有请助理帮我,不然我可忙不过来。”
她说的是实话。“大龙搬家公司”原本只有两个搬运工、一个“校长兼敲钟”的老板,加上一个生嫩的小会计;这四个人经过八年的努力,让搬家公司成为有二三十个员工的小型企业——以这个行业来说,成绩算是没得挑剔的了。
抬头看看笑容满面的陶筱筠,陈院长心里着实不舍。“你要一个人搬到外面去住,以后院长可寂寞了。”
“我搬出去,可以把房间空出来给需要的小朋友啊。”近几年院里的空间变小了,不晓得这个社会出了什么问题,被丢弃的孩子越来越多;如果她不搬出去,恐怕小朋友们都没地方住了。“而且是公司提供的宿舍,不花钱的。”
提到敏感的“钱”字,陈院长又免不了一阵感叹。“多亏你这些年来,一直把薪水拿回……”
“筱筠姐姐,有人找你喔!”一个看起来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咬着棒棒糖跑进来打断陈院长的“感叹词”,口水差点没流出嘴巴,含糊不清地喊道。
“嗯?”谁会来找她?陶筱筠来不及反应过来,几个男人嘈杂的声音便由门口传了过来——
“陶小姐,要搬家应该叫我来帮忙。”
“就是嘛,我们**不会推辞的啦!”
“是嘛是嘛,大家都是同事,这样未免太见外了。”
数个高头大马的黝黑男人一一走进她略嫌狭小的房间,顿时让空间变得更为窄小,他们却完全不以为意地七嘴八舌起来。
“你们……”陶筱筠瞪大双眼,这下子被他们逼得只能站在铝梯上下不来。
“你忘了我们公司是做什么业务的?”低醇好听且带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更是令陶筱筠惊愕地站在铝梯上目瞪口呆。“‘陶小姐’。”他戏谑地跟着手下喊道。
“龙、龙哥?”连老板都来了?她这间小庙,怎么突然间塞进这么多大佛?天呐!“你们怎么都来了?”那么公司不就闹空城了吗?那还得了!
“没办法,大伙儿吵着要来帮忙,我只好当领队喽!”利落地闪过狭小的间隙,龙毅完全没把伙伴们的大块肌放在眼里。“嗨,陈院长。”钻到铝梯下,他咧开嘴冲着陈院长笑。
“好久不见了,龙先生。”噢!这个男人总是这么亮眼,高大雄壮的身影这么一靠近,连她这个老女人都忍不住怦然心动。
有时她忍不住私下想着,像筱筠这么年轻可人的女孩,遇上他这么俊俏的老板,两个人又在一起工作了那么久,难道没有丝毫心动?
但不管她怎么问,筱筠总推说没有,她都弄不懂现在的小女孩在想些什么了。
“很抱歉,我们把你心爱的小可爱给拐走了。”攀着高铝梯,他兀自与陈院长攀谈起来。
“我才不是小可爱!”陶筱筠涨红了脸。
一个二十六岁的女人还被戏称为“小可爱”?噢!让她“屎”了吧!
“陶小姐是很可爱啊!”
“是啊,咱们公司哪个单身汉不想把她带回家当老婆?”
“哪那么好康?”
“说得也是,你不是有个叫‘阿花’的女朋友?留点机会给别人好不好?”
“嘿咩,感情可不能脚踏两条船,会遭天谴的!”
几个工人听见她的反驳跟着瞎起哄,令她更加羞窘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把筱筠交给你,我很放心。”陈院长笑看和工人们相处融洽的陶筱筠,她不再感到不安,更希望筱筠能聪明地把握住龙毅这个认真上进的好男人。
“喏——陈院长好像在挑女婿喔!”
“头头,你想死啊!”
“陶小姐还是一个丫头啦!”
“你们在说什么啦?!”陶筱筠的声音稍嫌凄厉,更多的是羞涩,由她泛红的双颊可以看得出来,“不要乱讲话,再乱讲,月底薪水扣两成!”
“嗄?够狠喔?”
“惹熊惹虎,不要惹到龙哥。”
“头头,我看呀,你还是考虑一下比较好……”
“你懂个屁!娶老婆就要娶这种,你们不都这么说吗?”
“够了。”冷冷丢出一句话,陶筱筠快被他们的一人一句给气死!“我看你们是嫌两成太少了,再加一成怎么样?”
几个吵闹不休的工人瞬时面面相觑,个个全成了紧闭的蚌壳——静悄悄。
“院长你看,筱筠对付他们总有一套。”龙毅笑嘻嘻地接下话,全然没把大伙儿的戏言戏语放进心里。
“呵呵——”陈院长微赧地僵笑两声,她从来没见过陶筱筠如此强势的一面。
“好了你们,动工喽!”龙毅结束与陈院长“话家常”的时间,吆喝一声,准备将陶筱筠少得可怜的“家当”,搬离她住了二十几年的育幼院。
工人们像拿蛋糕似的,扛起她整理成一箱箱的置物箱,一走出她的房间,顿时让房里的空气清新起来。
陶筱筠弯下腰,想由铝梯上下来,却恰巧让龙毅高大的身躯挡住,再次动弹不得。
“龙哥,你让让。”这箱装满书的箱子较重,她想先扛下铝梯,这样比较**。“我先把这箱搬下去。”
“来,给我。”龙毅拍了拍肩膀,示意她把置物箱搁在他肩上。
“很重耶!”不好吧?虽然他堪称虎背熊腰,但怎么说都是肉做的,这么重的书压上他的肩,怕不受伤才怪。“里面都是书……”
“安啦,来。”再度拍拍肩,他站稳马步准备接她丢下来的重物。
但很多事情总有意想不到的发展,他们全没料到接下来的事情会失控得令他挂病号,还得上石膏方能罢休——
刚才跑进来“通风报信”的小男孩,一见工人们都走出陶筱筠的房间,一溜烟地自门冲了进来。
就在龙毅准备接下置物箱的同时,陡地被奔跑中的小男孩撞了一下,双手一滑,眼见那箱重物就要击中小男孩的天灵盖——
“啊!”
“小强!”陶筱筠和陈院长同时惊叫出声,完全被眼前的恐怖情况吓住了。
“该死!”龙毅低咒一声,咒骂的同时已伸出双手,在来不及接住箱子的状况之下,猛然推了置物箱一把,然后脸色一变,冷汗由额角直冒而出。
砰!巨大的声响发生在置物箱落地的瞬间,立刻将折返的工人引进房里,也让陶筱筠不顾安危地跳下铝梯。
他受伤了!没漏看他骤变的脸色,她就是知道!
“惊死人,发生什么事?”
“对啊,怎么会那么大声?”
“啊!头头怎么了?”
“龙哥,你别吓我,伤到哪里了?”不顾一个个没有答案的问号直丢过来,陶筱筠抚着他冒汗的额,急得快哭了。
“没、没事。”深深看她一眼,他转头看着平安无事却害怕得躲到陈院长怀里的小男孩,重重地吐了口气。
还好,小鬼没事了……陡地眼前一黑,他竟然没用地失去知觉——
“龙哥!”
“头头!”
一声声的吼叫、呼喊全进不到他的耳膜,他晕过去了。
身为搬家公司的龙头,还身兼搬运工,大大小小的伤是难免,但晕倒……这么丢脸的事,一辈子一次都嫌太多。
龙毅臭着一张俊颜,由医院的急诊室走了出来,飒飒的热风迎面直扑而来,身边跟了一堆剽悍的壮男和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女人,感觉有点像影片里叱咤风云的黑社会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