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娥冤
[元] 关汉卿
有一个祖籍长安的读书人,名叫窦天章,带着一个女儿,流落到楚州。他原来是个官宦人家,不想家道中落,尽管饱读诗书,却缺少盘缠前往京都求取功名。
窦天章的女儿,名叫瑞云。瑞云长到三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留下她与父亲相依为命,艰难度日。
楚州有个寡妇蔡婆婆,家中很富足,靠放些高利贷度日,抚养一个儿子,生活很顺利。
这一年,瑞云七岁。窦天章去年曾经向蔡婆婆借了二十两银子,到今年连本带利要还四十两。可窦天章一门心思都在求取功名上,哪里还有钱还债呢?
这蔡婆婆几次向窦天章追要,怎奈窦天章确实没有钱还债。蔡婆婆见窦天章的女儿长得非常可爱,想到自己的儿子今年八岁,与瑞云年龄相当,便产生了讨瑞云做自己儿媳妇的想法。
这**,蔡婆婆对窦天章说:
“我看你也没有钱还我,你说怎么办呢?”
“我现在家里如此窘困,实在拿不出钱来,一切听凭婆婆做主。”窦天章说道。
“既然你说由我做主,那我告诉你,我现在有一个现成的法子,就看你愿不愿意。”蔡婆婆说。
“婆婆尽管吩咐。”
“我见你的女儿长得可爱,我很喜欢,有心想让她给我做媳妇。你要是答应了,那四十两银子就此一笔勾销。”
“这个如何使得!她才七岁啊。”
“我的儿子今年八岁,他们年龄还是相当的。何况眼看今年的大考又要到了,你要是应允了,你去赶考的盘缠也由我承担。”
窦天章连声叹息,左思右想之后,道:
“罢,罢,罢!一切就听婆婆的,我的女儿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对她。”
“这个是当然的。做了我的儿媳妇,我就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明天你就亲自把女儿送到我家里,我在家里等你们。”
第二天,窦天章果然带着瑞云来到蔡婆婆家里。蔡婆婆将那二十两银子的借据交还给窦天章,并另外赠送了十两银子作为窦天章进京赶考的费用。
临走前,窦天章对蔡婆婆叮嘱道:
“小生**将女儿送来交给婆婆,今后婆婆看在小生的面子上,她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还望婆婆多担待点。”
“你是我的亲家,瑞云是我的媳妇,今后我一定把她当做自己女儿一样看待,你只管放心前去应考。”蔡婆婆说。
窦天章又对女儿说:
“孩子,你今后不像在我跟前那样,有什么不是,我是你的亲爹爹,我会原谅你。今后你在蔡家,干活要勤快点,多孝顺婆婆。”
瑞云还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对父亲的话半懂不懂,见父亲要离开自己,一个劲地啼哭。窦天章也是含泪告别了自己的女儿。
蔡婆婆安慰瑞云说:
“孩子,不要伤心了。你如今到了我们蔡家,我就是你的亲婆婆,你就是我的亲儿媳,我会把你当女儿一样看待的。”
瑞云在蔡家跟着蔡婆婆,蔡婆婆倒是应了自己的承诺,真的把她像女儿一样对待,并给瑞云取了名字,叫窦娥。从此窦娥待在蔡家,直到嫁给了蔡婆婆的儿子。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窦娥结婚不到两年,蔡婆婆的儿子就染上一场重病,不治身亡。蔡婆婆伤心不已,把家也搬走了。窦娥为自己的丈夫守了三年的孝,从此就成了小寡妇。就这样,自从七岁的窦娥和婆婆一起度日,一晃过去了十三年。
这年春天,婆婆对窦娥说:
“今天我要到城外去一趟,赛卢医借我们十两银子,本利该还二十两,要了几次都不还,我还要去一趟。你好好看家,等我回来。”说完,就离开家,去了城外。
这赛卢医在城南门开了一家药铺,因为借了蔡婆婆十两银子的高利贷,本利该还二十两,便有心赖着不想还,蔡婆婆来要了几次,都让他推脱过去了。
这**,赛卢医正在药铺中闲来无事,远远地见蔡婆婆往药铺这边走过来。
二人见面先是说了几句客套话,蔡婆婆便言归正传,说道:
“赛卢医,你借我的银子好久了,我已经要了几次,今天你该还我了吧?”
“婆婆,我这药铺里哪来的银子,家中倒有,要不然你跟我到家里取去?”
“你能还我就好。到你家里去取也可以的。”
赛卢医原不是个善良之辈,早就起了歹意,准备了根绳索,想把蔡婆婆骗到荒无人烟的地方,用绳子勒死。
赛卢医带着蔡婆婆离开了药铺,一直往南走,看看到了一片荒无人烟的地方,就骗蔡婆婆说:“婆婆,后面好像有人叫你。”蔡婆婆信以为真。就在她转过头去的一刹那,赛卢医抄起准备好的绳子,从后面勒住了蔡婆婆的脖子。
蔡婆婆吓得魂飞魄散,一边用手扯绳子,一边大声呼救。
赶巧有两个过路人,听见有人呼救,便赶忙跑过来。赛卢医见有人过来,早已慌了手脚,便撇下绳子逃走了。
蔡婆婆眼冒金星,直喘粗气,抬眼打量自己的救命恩人。眼前的是一老一少两个男子。那年老的对蔡婆婆说:
“婆婆,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刚才那个人为什么要拿绳子勒你?”
“老身姓蔡,就住在楚州城里,家里只有一个寡儿媳妇,相守过日。因为赛卢医少我二十两银子,**向他讨要,他故意骗我到这无人之处,想要勒死我,赖掉那二十两银子。幸亏遇上您老和这位小哥哥,不然我今天就没命了。”
原来,这一老一少是父子俩,姓张,住在城外,没有什么正当职业,经常做些为非作歹的事情。尤其是这个年少的,他叫张驴儿,好吃懒做,惹是生非,是个地地道道的无赖。他听见蔡婆婆说家中有个寡儿媳妇,便立刻生出坏心眼来,把张老儿叫到一边,说道:
“爹,你刚才听见她说什么没有?她说她家里还有个寡儿媳妇哩。我们今天救了她一命,她应该报答我们。咱们爷俩是两条光棍,她家里是两个寡妇。干脆让她把咱俩招到她家里做女婿,也算是她报答了我们的救命之恩。”
张老儿听罢,连声说:“好主意!好主意!”便满脸堆笑走过来对蔡婆婆说:
“婆婆,我救了你的命,你的命就是我的了。你家中没有丈夫,我也没有老婆,你就给我做老婆吧。”
“您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您救了我的命,等我回家,一定拿出一些银两给你们,作为我报答你们救命之恩的酬谢。”
张驴儿听说,立刻露出凶相来,威吓说:
“你竟敢不从?想拿些银子来糊弄我们。赛卢医的绳子还在,我一样可以用它勒死你。”说着,捡起地上的绳子。
蔡婆婆经历了刚才被勒的一幕,早已心有余悸,害怕张驴儿真的拿绳子将自己勒死,便想先稳住他们再说。于是,说道:
“小哥哥不要着急,这件事待我慢慢地想想。先随我到家里再说。”
张驴儿仍旧不肯罢休,恶狠狠地说:
“有什么好想的!你随我老子,我便要你媳妇儿。”
张老儿出来打圆场:
“驴儿不要急,我们就随她到她家里,自会有个结果的。”
蔡婆婆带这爷俩进了城门,一路往家里走来。到了家门口,蔡婆婆让爷俩先在门口等着,自己先进去。进了门,见窦
娥正焦急地等在房门口。
窦娥见到婆婆,便问道:
“婆婆回来了,你吃饭了吗?”
蔡婆婆看着窦娥,半晌才说道:
“孩子,你教我怎么说啊!”说着,流下泪来。
窦娥立刻关切地问:
“婆婆怎么哭了?赛卢医不肯把钱还给你吗?”
蔡婆婆犹豫半天,才开口说道:
“我今天问赛卢医讨银子去,他骗我到无人之处,行起凶来,要勒死我。幸亏张老儿和他儿子张驴儿搭救,才捡回一条命来。可是,那张老儿要我招他做丈夫,这件事实在令人烦恼!”
“婆婆,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我们家里又不是没有饭吃,没有衣穿,又不是欠别人债,被人追债不过;何况你已经是六十开外的人了,怎么还要想着招丈夫呢?”
“孩子,我也不是老糊涂。可我的性命是他爷俩救的,当时我就说到家里拿些银两给他们作为报答,不知他怎生知道我家里有个媳妇儿,说我婆媳没老公,他爷儿两个又没老婆,正是天缘天对。如果不依着他俩,他俩当时就要勒死我。当时我就慌张了,勉强答应了他们。不要说自己许了他,连你也许了。孩子,婆婆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婆婆,你真是糊涂。这种事情怎么能答应下来呢!邻居知道了,还不笑话死我们。”
“我的性命都是他爷儿两个救的,事到如今,也顾不得别人笑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