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5月25日
昨天起床的时候,脚还没着地,我就注意到了书桌*下面的那个抽屉,日记本就在那抽屉里多余的床垫下面。抽屉没关好,还有白色的纸片伸在外面,像被匆忙塞回去的样子。我冲过去打开了抽屉,日记本躺在边上,没被床垫遮住。“奇怪,有人偷看过吗?”一想到有人发现了我的内心世界,发现了我的渴望与抱负,发现了我*私密的想法与感受时,我心里就冒出一股怒火。“肯定不可能有人读过!”不一会儿,热妮娅拿了个红色的小丝绸枕套进来,上面还放着一件针织套衫。“来,尼娜,这是你的吧,是吗?”
“是的,”我回答,不动声色地接了过来。但她一走,我就懊恼地把枕套往桌上一扔,双手抱头,大叫:“噢,畜生!猪!”枕套原本是放在*下面的抽屉里的,现在我确信不疑:一切都很清楚了。我蹲在地上,不知道该怎么办,突然想起放在窗台上的多年的那把旧得发锈的钥匙。“说不定就是那把。”我拿起钥匙,试了几下,就把抽屉给锁上了。
对于那个偷看我日记的人,我并不是很生气。我知道他们不会再看第二次,现在完全**了。但是那天晚上,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时,又发现了另外一些蛛丝马迹,显然有人试着开抽屉,但是钥匙保护了我。我决定找出这个人是谁,到底想要干什么,于是我去问莉莉娅:“你开过我的抽屉吗?东西都被翻过了。”“东西有没有被翻过我不知道,不过我很想把它打开,你上锁了,对吗?”
“是的。”
“为什么上锁呢?我想要那个植物标本集。”
我真是无话可说。
热妮娅和莉莉娅还在开心地唱歌玩耍,叽叽喳喳。我的心好痛,喉咙里堵着什么。生活真可怕!有时候好想找个人诉说一切,这让我窒息的一切,我想依偎着妈妈或是姐姐们,像孩子般痛哭一场,尽情地流泪。那样儿会好受些。可我以后该怎么办呢?不能再这样生活了。
要是有点儿毒药就好了。
1933年6月2日
我现在已经回到莫斯科了。昨晚很早就到家了,是30号早上出发的。不会有人认为我对爸爸带我去的乡下很失望吧?噢,当然不!我还没待够呢。
妈妈和我当时是坐9点的火车离开莫斯科的。车厢里人不多,火车开得慢极了,车轮滚动发出响亮痛苦的撞击声。窗外吹进一阵凉风,天色发灰,云雾低沉。火车驶过田野、森林和小村庄。铁轨的右侧密密麻麻地种着一排低矮的冷杉。墨绿色的冷杉与柔嫩新绿的合欢树小树丛奇怪地混合在一起。
透过敞开的车窗,我看着摇曳的桦树、冷杉,还有偶尔出现的细长的红棕色杨树。大自然的���象真的能用语言描述吗?
…… 尼娜的日记究竟有何特别之处?尼娜的日记是对枯燥课程和累人考试的例行抱怨,是对同学和名人的痴迷暗恋,是内心对派对、白日梦的种种渴望,还是与姐姐们或父母的争执后窥镜自照的烦恼与不安,抑或是对未来的恐惧一把青春期的所有抑郁情绪和不安分的情愫都写进了日记里?
不同的是,尼娜是一个天生的作家。值得我们庆幸的是——虽然未必会让她觉得庆幸——她在俄国历史上*特殊的时期之一记着日记,当时正在对她的家人,比如她的父亲,进行惩治性流放。
史书的特点在于提供一种严谨的述说,但是一册如尼娜日记般末经润色又坦诚的日记,却用生动的即时性语言向我们讲述了她曾经历的生活点滴。比如,她和家人用难听的话回敬上门搜查不利证据的警察时的横直不吝;她一会儿在课堂上哄闹捣乱,一会儿又从门上揭下宣传标语的率性而为;还有她正在作业本上胡涂乱抹,突然被叫去接受政府警察的质问时的慌乱。
我们阅读尼娜的日记,在这个叛逆少女的身上看到极富革命性的倾向,她对校内校外的生活都感到厌烦,表面上只是为自己不尽如人意的外表耿耿于怀、局促不安,而内心的感受却一如潮水般澎湃。
同时,政府的力量越来越强大地逼近他们。尼娜同她坚定的父亲一样,是一位洞察时事、具有自由思想的公民,也是斯大林政府若想取得成功必须镇压的对象。
是的,与阅读二战时的安妮日记,还有波黑战乱中的莎拉塔日记一样,我们如今怀着惊奇而又忐忑的心情继续阅读这个俄罗斯少女的日记。尼娜活泼、聪慧、敏感,对于身边政治风向的细微差异明察秋毫——她是我们曾经拥有,或者说曾经养育过并为之骄傲的那一类青少年,他们为文学而生,面对暴风雪心态坦然。她说;“我愿成为一个伟大而不凡的人。”
有一句谚语这样说道:当心你许下的愿望,日后或许会成真。照此看来,尼娜的日记确实称得上伟大。尼娜本人于1993年逝世。只要世人对曾经过往的时代仍有浓厚兴趣,仍会心存疑问,那么她所写下的日记就将永世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