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卷
戴栀子花的少年
遇到猎梦人的那一年,红桃13岁。
她是个普通的女孩子,黑发披肩,穿着所有K中学生都憎恶的那种藏青色校服,过着所有K中学生都过的那种无聊日子,除了右手食指上违反校规戴着细细一枚银戒,没有任何特别之处。那**,她像往常一样坐在丹凤牛肉面馆里。和她坐在一起吃面的,还有她的同班同学三丁,一个像吊线木偶一样身材细长,相貌略显阴郁的男孩。
所谓丹凤牛肉面馆,不过是丹凤街口一个九平方米不到的铺子,一口露天的大锅突突地煮着牛肉汤,大师傅像健身一样将面条拽得又韧又长。三块五一碗的红烧牛肉面,红桃和三丁几乎每周都会吃一次,另一个定期从城南赶来一起吃面的,是他们的童年好友苍耳,一位干切牛肉面的爱好者,他不在K中。
苍耳是三人中*聪明的,功课却极差;三丁成绩极好,频频拿奖,然而大概因为性格古怪,人缘极差;红桃呢,成绩平平,于是每天都希望外星人袭击地球,这样她就有救了。总之,这个牛肉面三人组的学生生涯就是这么平淡的,上学、放学、牛肉面,直到那**。
正是那年冬季*寒冷的**,傍晚的天空覆满了湿漉漉的铅灰色密云,一盏盏逐渐亮起来的路灯化作了一团团晕黄,浮在空中,像是那一条幽蓝的长巷挑起灯笼,半是朦胧,半是凄凉。
“老板,一碗干切牛肉面—一不不,还是红烧的吧。”红桃摘下毛线手套搁在桌上,摸摸鼻尖。
面很快上来了,红桃把脸凑在热腾腾的汤面上,深深地吸一口气,顿时全身都暖了。
“苍耳怎么好久没来吃面了?”三丁用筷子挑起一卷面,说。
“不知道呀,前一阵子考试那么多,没顾上联系他——哎呀!好漂亮的猫!”
三丁顺着红桃的视线看下去,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纯黑色的猫正在红桃鞋子周围逡巡,时而抬头发出嘶哑的“喵喵”声。三丁这没有爱心的人很难得地弯下腰,伸手去挠挠黑猫的下巴,不料那猫腾地把脑袋转到一边,理都不理他。
红桃笑起来:“三丁,这不是你的风格,连猫都看出来了!”
三丁脸色大变,对红桃说:“喂,红桃,看这只猫鬼鬼祟祟的样子,该不会是苍耳的眼线吧?派来刺探我们吃面吃得怎么样。”
“哈,想象力也太丰富了点,你怎么不说这猫就是苍耳自己变的呢。”
三丁半是恼怒,半是不好意思地说:“这真的是猫吗,怎么一点都不可爱,我看确实有点像苍耳。”不过,他还是给了它一点牛肉,“来,苍耳,吃点牛肉——啊,你这死猫,怎么咬人!”
红桃继续捏着筷子,在她的面里闷头寻觅漏网的小块牛肉。傍晚的丹凤牛肉面馆里弥漫着氤氲的香气,除了三丁和那只苍耳状的黑猫古怪的对话,一切宁静祥和。
因此,当一个系着绿色领结的小个子侧身溜进面馆时,并没有人注意到。倒是那只黑猫,大概出于警觉的天性抬头“喵呜”叫了一声,不过,猫这种东西总是神经过敏。
三丁只是拍了一下猫的脑袋说:“吵死了!”
猫瞪圆了眼睛。
红桃则在确认牛肉无一遗漏都下肚后伏在桌上打起了盹。
真的,你不知道做学生有多累。
那系着绿色领结的家伙在红桃旁边的桌子坐下,但当伙计过来点单时,他却讪笑着说他什么都不要。到牛肉面馆却不吃面,这真是莫名其妙,于是三丁有点好奇地看着他,看他不吃面还能做些什么。
同样注视着那个家伙的,还有挨在三丁脚边的黑猫。
只见那家伙小心翼翼地从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只香水瓶模样的小玻璃瓶,松了松领结,开始喷那只玻璃瓶里的液体,液体变成绿色的雾弥漫开来。
开始,三丁想,原来是香水,此人跑到牛肉面馆里喷香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真的好恶心。
然而,他渐渐觉得牛肉面馆里情形不太正常了。
随着绿色的雾扩散到面馆的每一个角落,这个窄小空间里的空气仿佛全部凝固了,变成玻璃状流向地面。三丁想伸手去拍醒看上去睡得很熟的红桃,但他感到自己很困,周围都是黏糊糊的液体,散发着一种甜腻腻的气息,他被包裹着跌坐在地上,也很快就要睡着了。他呆滞地看着店里,伙计和大师傅也都一动不动,呆滞地看着他。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系绿色领结的家伙讪笑着穿过这些液体走向红桃,摸出一个邮票大小的东西,扣住红桃的手腕。
三丁心里忽然有点明白:那应该是一枚极小极薄却又极其锋利的刀片,割过以后根本看不出痕迹。三丁猛烈地挣扎起来,他想扑过去救红桃,但他被困在黏稠又坚固的绿色玻璃状的空气里,根本动弹不了,眼看红桃就要遭遇不测。
突然,三丁脚边的黑猫蹿上了桌子,一路跑过去,打翻了好几碗牛肉汤,接着以闪电般的速度叼走了他手上的刀片!那家伙大概没有想到会这样,顿时呆若木鸡。热牛肉汤洒向空中几处,那些地方的空气就如同解冻了一样,那绿色的玻璃液体倏地不见了,其中有一碗汤哗地淋了地上的三丁一头一脸。
解冻的三丁立刻冲过去揪住那个家伙的绿色领结:“说,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此人面如土色:“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是被雇用的!”
“你为什么要杀红桃?”
“没有没有!我——我也不认识这位小姐,有人雇我来这里喷这种液体。然后——”那家伙忽然奋力挣脱,绿色的领结脱落了,他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跑去,原来他的领结是用揿钮固定在脖子上的。
三丁刚想追出去,只听见面馆里一个轻蔑的声音哼道:“愚蠢。”他回头一看,红桃尚未醒来,大师傅和伙计也还没有解冻,能说话的唯有那只黑猫,但这也未免太荒唐了。
“你追不上的,那个系绿色领结的不是人,那是一只,呃,青蛙。身为K中的高材生,难道你连这个也看不出来吗?”那黑猫以一种非常坦然的口气说着,好像在说早饭是煎饼包油条这么普通的事情,三丁目瞪口呆。
“那你——”
“我是人,当然。比你们大两岁。”黑猫偏偏脑袋,很是傲慢地说。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我和他们是两回事!”黑猫不快地说道,“我是独来独往的猎梦人,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他们可能是组织上的,不过我也不确定。”
三丁彻底地迷惑了,他想起就在刚才,他述把这位看上去很厉害的猎梦人当做普通的黑猫,并且拍着他的脑袋说“吵死了”,不禁有点脊背发冷。还好,猎梦人看上去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黑猫跳下桌子,朝门外走去。
“嘿——”三丁怯怯地问,“您去哪里?”
“去哪里?”黑猫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似乎没有理解。
“您不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有什么可解释的?”
“他们,他们想杀了红桃,为什么?”三丁鼓起勇气问道。
“哈,杀人。”黑猫轻描淡写地说,“不,组织对杀人没有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红桃的梦。当然,有时候为了把梦搞到手,不小心杀掉做梦的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可是,那刀片……”
“你是说这个吗?”黑猫瞄了一眼落在地上的邮票大小的东西。
三丁点点头:“那个——不是杀人用的吗?”
“你们学校可不可以教你们一些有用的东西啊?”黑猫不满地说,“居然连梦童都不知道?”
“梦童?”三丁喃喃地问,觉得自己像个白痴。
“梦的跟踪者,把梦童种入静脉后,组织随时都可以侵入你的梦,必要时就下手提取需要的梦。不过,身上种了梦童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那你为什么要保护我们?”
“你太啰嗦了!”不知道为什么,黑猫忽然脸色很难看,它的胡子都根根抖动起来。
三丁倒退了一步,有点害怕。
不过猎梦人并没有做什么,他快步走出丹凤牛肉面馆,消失在附近的常绿灌木丛中。消失前的*后一刻,三丁仿佛听到他说:“看好红桃,组织不会轻易放手的。”
三丁还有一肚子问题要问,他在K中就以喜欢问问题而出名。譬如猎梦人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变成猫形,组织又是什么,红桃的梦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仕么组织不需要三丁的梦等等。但猎梦人不是学校老师,没有义务回答这些问题,三丁不敢拦着他,更不知道去哪里找他。所以这些问题都变成了谜,只能自己解答了。三丁**次真实感到,自己虽然到处拿奖,但解不开的问题也比比皆是。
他转身回到面馆,那些绿色的玻璃状液体已经基本消散了。大师傅和伙计都很茫然地站在那里,看上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红桃,醒一醒!”三丁摇着红桃的肩膀。
“唔?”红桃悠悠醒来,三丁才放下心。
“黑猫呢?”没想到红桃醒来**件就问这个。
“猫啊,躲到灌木丛里去了。”三丁还不确定该怎么和红桃解释。
“不是猫,是那个胸口别着栀子花的很帅的男生啊。”
“你是不是脑子睡迷糊了,花痴!”三丁没好气地说,“哪里有这种人!大家刚才被围困在黏糊糊绿油油的液体里,还不是因为你!”
“什么黏糊糊绿油油?我看是你糊涂了!”
他们气鼓鼓地互相对望了一会儿。三丁也觉得有点无从说起,只好对红桃说:“我们都冷静一下,你先说说你梦见了什么。”
红桃旋转着食指上的银戒说:“逃跑,主要是逃跑,逃出丹凤街。”
“为什么要逃跑?”
“我怎么会知道!”红桃气愤地说,“就是一个胸口别着栀子花的很帅的男生对我说,他是黑猫,3分钟后,会发生一些糟糕的事情。所以我必须逃跑,跑出丹凤街就**了。于是,他就带着我不停地跑,一直跑到可以清晰地看到北桥。”
三丁、红桃、苍耳和所有这一带的孩子都很熟悉北桥,那是一座已经废弃许久的石桥,桥下已经干涸,多年没有河流通过了。
“你逃出来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