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儒学之“和”的内涵及其思维特征
在**章中,我们对儒学和平思想的理念实质、思维特征、核心目标等进行了概括性的描摹,并将其与西方和平思想相比较,初步探讨了儒学和平思想对于今天国际和平学发展的重要借鉴意义。儒学和平思想集中体现在儒家关于“和”的观念之中,因此,要把握儒学和平思想,首先需要对儒家“和”的观念之发生及其内涵进行全面而细致的疏理。从根本上说,儒学和平思想发源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厚土壤之中,儒家关于“和”的观念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中国一般民众内心对“和”的理解以及认同。这种心理认知经过历史文化的积淀,成为我们今天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所不可忽视的心理基础。
**节 “和”的观念产生的背景、内涵及其影响
1997年初启动的“中华和合文化弘扬工程”,专门组织了学界研究的相关力量对“和合文化”展开了系统的研究。学者们普遍认为,“和合文化”是具有中华民族特色的文化概念,用“和合”的思路思考和解决问题,是处理好各种社会关系的核心及有效途径。“中华和合文化弘扬工程”执委会委员邢贲思教授在���中华和合文化研究概述》一文中,曾经对“和合文化”的精髓进行了较为深刻的剖析和概括。他指出,中国古代思想家将自然界理解为一个阴阳“和合”的统一体,强调达到所谓的“****”境界,也就是要求人与自然之间保持一种“和合”的关系,并且要求保持人自身的身心统一;而同时,古代的思想家又进一步懂得将“和合”的思路运用于复杂的社会人际关系之中,以社会的整体和谐秩序作为其追求的理想目标,从而使得“和”文化在整个社会的广泛视域中得以扩散并且获得持久旺盛的生命力。因此,他在另一文《中华和合文化研究及其时代意义》中深刻揭示了弘扬中华“和合文化”的现实意义,他写道:“深入开掘和研究中华和合文化的内涵和本质特征,发挥其文化凝聚力,有助于我们建设会主义精神文明,提高人们的精神素质和道德水平;有助于强化中华民族的凝聚力,推动社会的长治久安和**的安定团结;有助于我们建立有中国特色的国际关系价值评判标准,推动世界和平与发展的两大潮流。”
根据《现代汉语词典》的释义,“和”在现代汉语中的涵义及其词语主要包括:
(1)平和;和缓:温和、柔和、和蔼、和畅、和善、和气、和颜悦色、和风细雨。
(2)和谐;和睦:和好、和乐、弟兄不和、和衷共济。
(3)结束战争或争执:讲和、媾和、和会、和解、和平、和议。
(4)(下棋或赛球)不分胜负:和棋、和局。
可见,“和”主要用于描摹达到一种消除争端、协同一致的状态,这种状态既包括外在的、表面上的,也包括内在的、心理上的。
概括地说,“和”的内涵也就是指在包容差异的基础上,强调通过平衡、协调消解对立冲突,实现整体的多样性统一,达到协调一致、共同发展的目标。可见,“和”的精神旨趣与儒家的政治理想、社会目标甚至人格追求的核心学说都是基本相吻合的。儒家积极地面对自然、社会、人生,也需要以“和”的精神来关注和解决或处理各种各样的矛盾以及关系。因此,“和”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孕育发生,并成为儒家思想的核心价值取向之一,是有其必然性要求的。
要理解儒家“和”的观念的基本内涵,需要对“和”这一观念产生的背景进行较为系统的疏理。
一、“和”的观念产生的背景及其原初涵义
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告诉我们,任何一种文化观念的产生、延续都有其深厚的社会历史根源,是在特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中积淀而成的。“和”的观念之所以在中国文化中发生、传承,同样可以从中国特定的社会历史环境中挖掘原因。我们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对这一问题进行分析和考量:
首先,文化观念的形成*为直接地要受到经济因素的影响和制约,“和”的思想在古代中国的萌发是植根于农耕经济的土壤之中的。古代中国拥有幅员辽阔的自然地理环境,“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禹贡》)。更为重要的是,这片大陆气候宜人,雨水充足,土地肥沃,草木丰茂,自然条件可谓得天独厚,这就成为中国农耕文明的自然基础。
借助历史遗迹的力量追溯上古的中华文明,依稀可见原始农耕时代的影像。农耕文明起源于母系氏族社会的繁荣时期,是指以农耕生产为主的一切物质财富与精神财富的总和(包括农耕技术、石器和陶器生产、定居方式、自然崇拜以及祖先崇拜等方面的内容)。我国是世界上*早种植水稻和粟这两种基本农作物的**。我们所熟知的半坡聚落、河姆渡聚落就属于农耕文明阶段,两者均以农业生产为主要的经济形态,兼有饲养、渔猎、采集等经济活动。其中河姆渡聚落反映了南方湿润地区农耕文明的特点,以种植水稻为其特征,是长江流域母系氏族文化的代表。河姆渡遗址分布着稻谷堆积层,*厚处达近1米,而伴随河姆渡遗址出土的代表性农具——骨耜多达170余件;遗址中还可见用苎麻织成的布做的衣服。而半坡聚落则代表了北方黄河流域农耕文化的特质,以种植粟、黍等作物为主。由于北方寒冷干燥、土地干硬,故而北方农耕文明的代表工是锋利坚硬的磨制石器。自此之后,农耕文明在我国逐渐定型并且不断进步。
可见,在远古先民开创和发展农耕文化的过程中,已经天然地与自然发展着亲密无问的合作关系,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不同地域间的农耕作物、工具的差异,都体现了自然条件与人类生产、生活方式之间的亲密关系。而在农耕文明中,农作物的成长还非常明显地要受到自然条件(包括阳光、水分、气候)的影响,因而华夏先祖很早就表现出了对自然的崇拜,既陶醉于自然眷顾而带来的物产丰厚的喜悦之情,也通过丰富的文化形式寄寓获得自然庇佑的渴望以及表达对自然的敬畏之心。从大量的古代文献和长期积淀形成的俗语中,我们能够体会到先民与大自然之间油然而生的亲近之情,这种对风调雨顺的和谐向往在某种程度上能够制约人的行为,从而体现为一种顺物、爱物的深情厚谊。在农耕文明早期萌发的中国,一幅万物共生的和谐画卷自然在人们心中展开。
其次,中国文字具有非常明晰的象形特征,这启示了我们可以从“和”字本身的结构出发讨论和领会它的观念起源及其文化意蕴。
“和”字在上古汉语系统中有不同的组合造型,王国维、郭沫若等国学大师曾对此作了详细的考证。主要有以下三种:
其一是从龠禾声的“龢”字,这是甲骨文中的写法,也是“和”字*早出现时的形态。“龠,乐之竹管,三孔以和众声也”“龠,调也”(许慎:《说文解字》)。“铄”的本义就是指从三孔(或六孔、七孔)定音编管(龠)内吹奏出来的标准乐曲,而与寓意庄稼之“禾”组合而成,可以体会出吹奏这样的韵律可能正是为了表达欢庆丰收的喜悦之情。因此,郭沫若考证认为,“龢”是一种古乐器的象形文字,其本义为乐器,引申为“和声”之义。乐人伶州鸠也曾从音乐的角度说:“声应相保日和。”(《国语·周语下》)意思是说各种不同的声音互相协调呼应就称为“和”,这一说法已蕴含着“和谐”的意思。从这个角度理解的“和”,本义指乐器和声音的相应和谐,这种和谐的状态是宇宙万物的本质及天地万物生存的基础。可见,虽然在儒家典籍中*初多是“和”与“谐”分开使用,较晚才合成“和谐”一词,但是“和谐”的语义却早已包含在儒家关于“和”的观念之中。
其二,在金文中,“和”被写作从口禾声的“昧”字。“凡禾之属,皆从木”“口,人所言食也”(许慎:《说文解字》)。“禾”在甲骨文、金文中都是用以诠释成熟农作物的形象,“口”就是指人们进食的器官。这就表明“和”也有禾苗成熟后作为粮食供人们食用,从而满足人们基本物质需要这层含义。这直接体现了“和”的观念形成与中国古代农业生产之间的密切关系。
其三,在《说文解字》中,“和”又被写作从皿禾声的“盉”字。“蚕,调味也。”(许慎:《说文解字》)据王国维先生的考证,“盉”是一种调和水酒的容器,具有节制饮酒之功效,这非常鲜明地体现了五味调和的观念,同时又蕴含节制中和的涵义。
可见,“和”字体现了自然条件与人类基本物质需求之间的对应,也可以指称声音、五味等日常生活现象的调节中和的状态。远古先民在对客观现象的直接体悟以及对生产、生活经验的总结概括基础上抽象出了这样一种协调、和谐的美好状态。“和”的观念发展至三代后受到高度重视,尤其是在《周易》《尚书》中屡被提及,且开始将其应用于伦理政治角度的探讨,扩大了“和”的原初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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