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咱们一块儿吃晚饭去!”
吃晚饭时,他们请外祖母喝伏特加酒,请我吃西瓜和甜瓜。这事是偷偷地做的。船上有一个人,他穿得很像警察,制服上有铜扣子,他禁止人家吃瓜果,把瓜果夺去扔进河里;他总是醉醺醺的,大家都躲着他。
母亲很少到甲板上来。她老是在一边躲开我们,一直默不作声。她身材高大,体格匀称美丽,黑黑的、铁一般冷静的面孔,编成发辫的浅色的头发盘在头上像一顶沉重的王冠,整个身体结实有力。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好像有一层雾或透亮的云把她隔起来,她那双像外祖母一样大的正直的灰色眼睛,从这云雾里远远地、冷漠地眺望着。
有一回她严厉地说:
“大家都在笑你,妈妈!”
“别管他们!”外祖母毫不在乎地答道,“让他们笑吧,让他们笑个痛快吧!”
我记得,每当外祖母看到尼日尼时就会像小孩子一样高兴。她拉着我的手,把我推到船舷边,大声喊道:
“你看,你看,多么好啊!瞧,我的天啊!它就是尼日尼!瞧,简直就是**住的地方!再看看那教堂,就像是在空中飞翔!”
她几乎是哭着请求母亲说:
“瓦留莎,你就来看看吧,也许这地方你都忘记了!高兴一点吧!”
母亲忧伤地笑了笑。
当轮船停泊在美丽城市对面的河**时,河面上已经挤满了船只。这些船上耸立着几百根尖尖的桅杆。一只载着许多人的大船靠了过来,钩杆抓住了降下来的舷梯,人们便一个挨一个地从大船走上甲板。一个干瘦的小老头快速地走在*前头,他穿着又黑又长的衣服,留着金黄色的胡子,长着一个鸟鼻子和一双绿色的小眼睛。
“爸爸!”母亲沉厚而大声地喊道,并扑到他的怀里。外祖父抱着她的头,很快地用染红了的小手抚摸她的脸颊,尖声说道:
“怎么啦,傻丫头?噢,原来是这样……唉,你们啊……”
外祖母像陀螺似的转起来,—下子便拥抱、吻了所有的人。她把我推到大家面前,急急地说:
“来,快点!这是米哈依尔舅舅,这是雅科夫舅舅……娜塔莉娅舅妈,这是两个表哥,都叫萨沙,这是卡捷琳娜表姐,这全是我们一家,你瞧,有多少人啊!”
外祖父对她说:
“你身体还好吗,老婆子?”
他们接吻了三次。
外祖父把我从拥挤的人群中拉了出来,按着我的头问道:
“你是个什么人呢?”
“我是阿斯特拉罕人,是从船舱里跑出来的……”
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我都不喜欢,在他们中间,我感到自己是陌生人,甚至连外祖母也好像有点黯然失色了,离得我远了。
我特别不喜欢外祖父,立刻就对他有一种敌意的感觉,于是我对他也特别留意,并产生一种惧怕的好奇心。
我们走到了斜坡的尽头,上面,靠斜坡的右面就是一条大街。这里有一处矮小的平房,墙上涂着脏兮兮的粉红色的油漆,窗户往外凸出。从外表看,我觉得这房子很大,可是里面,在一间间半明半暗的小房间里却感到很拥挤。像在码头前面的轮船上一样,到处是一些暴躁的人在无谓地奔忙,孩子们则像一群偷食的麻雀乱蹦乱跳。到处都能闻到一种从未闻过的刺鼻的气味。
我来到院子里,院子也令人不愉快。整个院子挂满了大块大块的湿布,到处摆着盛满又浓又稠、五颜六色的水的大桶,桶里也泡着布。在墙角一间倾圮了一半的低矮的附属房里,炉火烧得正旺,什么东西沸腾了,发出嘟嘟声。有一个看不见的人高声地说些奇怪的话:
“紫檀——品红——硫酸盐。”P022-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