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的雨总是毫无征兆的到来,有时是季节雨,有时是地形雨。有时说不上是什么雨,总之它是那么无常。所幸这天傍晚,和千百个美好的黄昏一样,天空透着温柔。男孩程晓辉和往常一样,吃过晚餐便来到河边走走,尽管他从心底痛恨这个学校,但他还是热爱这条河,以及夕阳下河畔的景色。他通常一个人,尽管他有女朋友,他通常一个人,思索一些无人能解的问题。
夏末的疯轻轻吹动河畔美丽的金柳,程晓辉随手摘下一片,夹在大拇指中间当口哨吹,可是随着噗的一声,河**船上的那条老黄狗便开始吠个不停。晓辉没有把这当作是对自己的侮辱,尽管他有时想当敏感。他呼了一口气,把柳叶吹到了河里,随即将右脚踩在河岸护栏的铁锁上,来回晃荡。他低着头,注视着这只脚,白鞋子上投射树影斑驳,一格格明亮的光辉让他晕眩。他的一只手撑着护栏,另一只手张着五指在额前挡着太阳。尽管这是黄昏,尽管这是温和的夕阳。
有那么一秒钟他的脚停止了晃荡,因为他隐隐感觉到有人在背后注视着他,可他没有转身,因为人在面临危险、困惑而犹疑的时候总是选择静止。他的身后可能是班主任、教学处长或者其他某个领导。然而他的直觉告诉他,现在还没到晚自修时间。于是他推了推眼镜,顺手揩掉鼻子上细微的汗珠,又晃起了脚,幅度比之前大了许多,似乎铁链随时有可能被踹下来。
青草的味道与河水的味道混在一起,让他深深着迷着,就像他分不清楚自己更喜欢电影还是文字,文字能给他电影无法赋予他的想象力,电影又可以表达文字难以表达之物。为此他时常纠结,但他同时觉得电影和文字并不矛盾,他下定决心考电影学院。
于是他决定去行政楼找庞雯,一个刚从师范毕业在这个学校任职的心理老师。他决定去找她,聊聊天,不仅是为��躲避一个晚自习。他需要表达,而他身边的同学,显然是不合适的。包括他的女友,她的目标是和晓辉一起考入**大学,她反对晓辉选择艺考。
云朵快速的移动,夕阳在阴郁的天色里不见了光辉,风开始闷热。晓辉转身跑向行政楼,但没跑几步雨就重重的落下来了。他模糊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冲入雨中,一手撑着一把被风吹的翻过去的伞,另一只手拿着一把折伞不断向他挥动。
女孩把伞塞给晓辉,责备着说快进教学楼,晓辉却虽然不愿朝那个方向走,却还是勉强跟着女孩跑,于是两个被雨淋湿的人拉拉扯扯一步一顿的进了教学楼。
“你知道明天就月考了,怎么还去淋雨啊,别忘了我们说好的,要一起考入北方的**大学啊。”她盯着晓辉的眼睛,如同老师训斥一个学生一般,只是少了严厉,多了真诚。
“我*后说一次,你不尊重我的理想就等于不尊重我。”晓辉看着地板,雨水顺着他的脸颊留下来。
“难道爱情不该是建立在有相同目标的基础上的吗。考个普通的综合性大学不代表你放弃电影的梦想啊。”
“不!亲吻一个女孩和亲吻一个女孩的照片有本质区别。我的梦想也是。”晓辉缓缓抬头。脸上还是有水珠滑下,只是这次是泪水。
地面上出现了一层雨水落地后激起的薄雾,是暴雨。教室里的灯都亮起了,外面的世界只是黑暗。晓辉和女孩处于黑暗中而不觉,因为此刻他俩的未来是未知,未知比黑暗可怕。沉默。
“对不起……”几乎是同时。既然晓辉扔下雨伞,冲入了雨中,他一步一步的走向行政楼……
他俩曾经约定,谁也不许跟对方说对不起,说对不起的那天就是分手的那天。对不起意味着伤害,因为爱产生的伤害是不需要道歉的,被表达出来的歉意都是可以避免的。如果一对恋人已把对方像陌生人一样对待,那么自然已经走到了尽头。
晓辉走在雨中,轻轻念起了海子的诗:“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和物质的短暂情人。和所有一梦为马的诗人一样,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他是一个善良的人,此刻他也没把女友归为小丑,只是她们选择的路不同。但是晓辉自己,毫无疑问是这条路上的烈士,他甚至愿意牺牲自己。
当他来到庞雯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他没有急于敲门。他侧耳倾听办公室里的动静。然后他会心的笑了。他能从配乐和一两句台词判断一部电影。他没有为自己的冒昧而愧疚,他只是想立刻和这位老师交谈,似乎这是路上**与他一样的烈士。他毫不犹豫的敲了门。
现实中的庞雯比照片上的更好看,及腰的长发梳成一支马尾,高挑的身材加上一张宁静的鹅蛋脸,眉角轻轻挑起,嘴角永远保持微笑。虽然晓辉很多次在校园网上关注庞雯的信息,也看过很多她的照片,但见到本人还是**次,他不免有些紧张。他推了推眼镜,正要开口说话,庞雯就先递给他了一块毛巾。
她熟练的关掉电影视频,打开一首音乐。是神秘园的《Ode To Simplicity》,庞雯说,自从零四年看了2046开始,她就爱上了神秘园的音乐。哀而不伤,简单纯净。可是对于晓辉,神秘园的出现远早于零四年。但这并不影响他对庞雯的喜爱,在这个学校里,她是**热爱电影、音乐、文字的人,她组织各种晚会,她的文章常出现在校报上,她的才华远远高于那些音乐老师语文老师。
庞雯瞥了一眼晓辉的校牌,然后微笑着说:“我知道你,你是文学社的程晓辉,好像写东西非常棒。”
“老师,我们随便聊聊吧。”
“你喜欢看什么书呢?”她边问便递过来一杯热水。
“挪威的森林和海边的卡夫卡”
“那你怎么理解挪威的森林”,似乎有些针锋相对。
“对生命与死亡的理解。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也就说你认为你身上存在着死亡的成分?”
“确实存在,就是我对死亡的恐惧感,我对死亡的恐惧感存在于我的生命里面,并且我见证过我同学的死亡,对死者的记忆也是死作为生一部分的理由。死亡哲学也认为人的一生对死亡恐惧经历了由拒绝到接受的过程,死亡自始至终贯穿于人的生命之中。”
“给我举几个能佐证你观点的几部电影的例子”
“基耶斯洛夫斯基的《蓝色》和岩井俊二的《情书》。他们都讲述了死者无法忘记生者,死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的故事”。
“你很聪明,也很有趣。我推断一下,你今天来找我肯定不只是为了和我聊文学聊电影。或许是一个关于你未来的重要决定,至少比月考重要得多。不然不会在月考前**在这样糟糕的夜晚来找我,何况你在学校算是有知名度的学生,找哪个老师聊天不容易呢,却偏偏来找我?”
“是的,关于我的未来的抉择,我固执的要考电影学院,请相信我我的信念是坚定的,但有时还是会有些小迷茫。老师,我觉得想了解一个人或一件事情,你需要知道这个人或者这件事情的前史。故事从很久以前讲起。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学电影的呢?记得当我还是一个小小的男孩,我想做一名科学家,想寻找外星人,想造时光机器,想改变人类的生活。也许许多人小时候都有这种想法,也许他们的想法延续了一生,但我性格中的一点决定了我会有不同,就是我与生俱来的一种孤独感。很少有人像我一样一样拥有如此强烈的孤独感,当我一个人时,这种孤独感存在,我和许多人在一起时,这种孤独感亦不曾降低。无论在哪里,我感觉我始终作为一个他者而存在,我几乎在每个我存在的地方都能成为**,但我不曾因此而快乐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