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求放低点儿。”
“我要求怎么高了?”
“别挑啦。”
“我为什么不能挑?”
“年纪也不小了。”
“关你屁事。”
连我自己也觉得这是一种抬杠式的争吵,像冲镜子挥舞爪子的小猫,永远也等不到胜负分明的那**。可还是,时不时地,时不时地,当某种再熟悉不过的语气,用看似劝慰,实则瓦解你、攻击你的力道,它们上前握住你的手掌,仿佛那些肤浅的温度便能掩盖住内心龌龊的意图:
我只想告诉他们我刚刚上完大号还没洗手。
从汪岚的办公室里突然传出的哭声让我背上国庆阅兵般站直了一片鸡皮疙瘩。我探出脑袋,却是汪岚安慰着别人走出门。女孩用手托着脸,两侧头发严实地垂落下来,但哭声无法掩盖,仅仅是指缝中交代的情绪也足够激动了。而她一个强硬的甩肩将汪岚拒绝在容许的范围外,汪岚用颇为尴尬的眼神和我对视一眼。
“怎么了?……”我和她一同目送女孩远去的身影,对方急切逃跑的脚步像颗从坡顶掉落的杏果,“那是小米吧?”
“去吃饭么?”汪岚抬手看看时间,“正好午休到了。”
“好。”
**股冷空气带来的降温,让马路上积起浅浅的落叶,汪岚一张脸被吹得像捧淡水,她边走边对我说:
“派她去印尼常驻三年。”
“去印尼三年……”我鹦鹉般重复一遍,在关键字上下了重音。毕竟连保洁阿姨也知道,什么地方迎接你的是芝士和香槟,什么地方迎接你的是地震和海啸,“小米结婚了么?”
“还没,她刚刚和男友谈及婚嫁,分开的话会很辛苦……”汪岚交握着双手搓一搓,表情里的一丝无奈如同现形了一般在她手指上缠绕起来。
“那是挺麻烦。”我想起类似的日剧或电影,这年头,**能够战胜“远距离”这件事的应该只有洲际导弹,“你说她会答应吗?”
“只能说服她答应。”汪岚却朝我摇着头。
“也是,辞职的话代价太大了,如果在印尼挺过三年,回来后必定被晋升吧。男朋友这种,大不了再找一个。自己的前途不能放弃。”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心的,可汪岚忽然停下看着我,我的脸上划过不知是北风还是其他的细微撕扯感,“怎么了?”我问。
“想起那年你来面试时的事了。记得么?”
“……���……”我当然记得。
六年前,二十四岁,简历投到第二家便有了回音,经过两轮笔试后,*终回的面试安排在周一。同时等候在厅外的三个人里,有个男生从*初便坐在我旁边,眼下我还能大致回忆他的模样,而在当时,我以为他像匹刚刚蹚过水的漂亮的烈马,那层濡湿的忧郁感便来自他在聊天过程里对我流露出家境的艰难。他说自己的父亲很早去世了,母亲是靠摆早点摊把他拉扯大的,“所以一直等到我读小学前,我都以为全世界的人早餐都吃葱油饼诶,还是那种四周烤成焦黑色的饼,其实只是我妈技术不好吧,难怪她的生意一直好不起来……所以,如果能领到**份工资,会先给我妈买个烤箱吧——不过烤箱能做葱油饼这种东西吗?应该不行吧?”他看着我笑,像一层结在牛奶上的膜,所以我当时就晕头转向了吧?我像个被刺破包装的果冻一样,开始允许自己的不可收拾,我就是揣着满怀的不可收拾的柔情,被喊进面试室的时候,前十五秒都在扭捏着自己的手指,并在汪岚从桌子那头又一次喊出我的名字时,简直毫无悔改地说“我想放弃这个机会”,我沉浸在把自己美好的寓意恩惠给竞争者的悲情中。
“那个时候才二十四岁嘛。喝一瓶啤酒就会吐,被超市大妈插队还会哭呢。”我冲汪岚抬抬眉毛。
“我可是吓了一跳。”那时汪岚见我说不出理由,她好心将我的面试又往后推了**,让我回去再考虑一下,“还以为你家里出了什么事。毕竟我当时很看中你的简历,如果放弃是很可惜的。”
“嗯……”我在家将这份天真的情感炙烤了两天后终于冷静了下来,却仍旧坚持自己那时的冲动是唯美的,仿佛橱窗中的灯光,我即便是枚再普通不过的石子,沐浴着它便会发亮,“所以你说……小米会为了男友而辞职?”
“可能吧,爱情和面包,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一样选择面包的。”汪岚拉着我在桌子旁坐定。
“面包多好吃啊,口味丰富还有营养。”我开始无趣地和她打岔,接着被口袋里的手机喊到一旁。“喂,哦,章聿?怎么?嗯?汶绣路?新建的国际展览**附近吧。你还真去?不怕受刺激?……行了够了。”挂了电话,接过汪岚递来的视线,我叹口气,“朋友要去参加个婚礼。她也一样,单身很久了,所以问她怕不怕受刺激,你猜她怎么答的?”
“什么?”
章聿一定是边收拾自己耀眼的妆容边对我抱以不屑的吧,她长长的睫毛傲气地翘着,对我说:“怎么会怕?我*近都听《金刚经》开车上路。小宇宙淡定得像用妇炎洁洗过。”
但婚宴这事对我来说还是有些杀伤力过大——便秘的话吃些香蕉酸奶就行,何必动用耗子药呢?况且很多时候我受到的间接伤害也有不可小觑的力量。常常每次一开房门,我的毛囊便会准确收到空气中弥漫的悲剧因子,随后摆放在桌面上的两盒喜庆巧克力便挑明了真相:父母刚刚从一场婚宴中返回。我看着那几颗巧克力,就跟看樟脑丸没什么区别。
而老妈显然不像章聿那样受到《金刚经》或《大悲咒》的指点,她脑海中依然回荡着《结婚进行曲》,让她食不下咽。
“许叔叔的女儿比你还小六岁呢,怎么那么早就结婚了呢?”
“你管人家几岁结。”
“他们原来是高中同学诶。高中时候就好上了。”
“是啊,我读高中时你说要是早恋你就拿扫帚打断我的腿。”那把扫帚现在还尚方宝剑似的挂在厕所,为我的剩女之路保驾护航。
“哦,难不成你现在都怪到我头上了?”她转念想起来,“对了,你和那个会计师之后还碰过面吗?”
“哦……”我沉默了几秒,“他挺忙,我也挺忙,凑不出时间来。眼下无非短信联系。”那个安排在**的一日游是万万不能对老妈提起的,不然她八成会连夜沐浴更衣后去寺院烧香——若不是签证问题,让她立刻收拾行李去耶路撒冷朝圣也没什么难度。
“是吗,是吗?反正先别拒绝掉,先处着看吧。算是我拜托你了,这次不要那么挑剔,再多适应一阵。”
她仿佛在解说一丸中药的配方,“忍一忍,忍一忍吧,虽然苦,可它能**你的病,所以忍一忍吧,别嫌它不甜,它是药而已,你有什么可挑剔的呢?能治你的病就行了呀。忍过去了以后,便没有那些伤痛了,康复了,完全了,不好吗?”
——可难道剩女是种病吗?我不完全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