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并不是所有“当今之时”的艺术都是“当代艺术”,那么,这种特指的“当代艺术”的内在文化精神是什么?它与“现代艺术”又是什么关系?米叶女士似乎也很想穷究“当代艺术”的确切含义。她给全世界一百多位现代和当代艺术博物馆馆长发了一个问卷,问:“您认为所有今天产生的艺术都是‘当代’的吗?”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大部分馆长闪烁其词,但还是共同指出:“当代艺术”不仅仅是时间上在当代发生,还要具有当代精神,尤其具有新锐、实验、创新等特征。瑞士“欧洲艺术”博览会主席帕特里克·巴莱尔(P.Barrer)指出:“今天对于很多人来说,‘当代艺术’成了一种很确指的艺术的同义词:这种艺术常常被称为‘晦涩’或‘精英’,如果不是被称为‘怪诞’或‘随便什么’的话。”还有一位为“当代艺术”辩护的艺术史教授伊莎贝尔·德·梅森露奇(I.DeMaisonRollge),在所著《当代艺术》一书中,罗列了一大堆人们对“当代艺术”的责难:“当代艺术没有任何东西要让人懂。人们什么也看不懂。对这些艺术运动,人们茫然迷惑。当代艺术为大家而做,却为精英而保留。它介入社会。它是政治性的。它空洞无意义。它滑稽。它挑衅好斗。它丑,它美。它给人愉悦,它让人不适。它受资助津贴。它无缘无故。它是投机性的。它属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画商和博物馆长圈子。它丧失了与公众的联系……”“当代艺术归结为挑衅和暴力”,“我五岁的儿子也能做”,“当代艺术是美国的”,“当代艺术没有任何可看的,是随便胡乱什么”,“这是艺术的死亡”……诸如此类对“当代艺术”的说法,正面反面,无可穷尽。正面的,米叶女士称其新锐、实验和创新;反面的,斥其怪诞、挑衅、暴力、随便胡乱什么,足以让人明白其文化精神。这个确立于20世纪80年代的“当代艺术”的名号,据说是取代了“先锋(前卫)”的说法。但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它换名不换实地继续了先锋逻辑。如果说先锋(前卫)逻辑是现代艺术的根本逻辑的话,那么,“当代艺术”依然实质性地属于现代艺术。也许,“当代艺术”放弃了些微或只是口头文字上放弃了先锋逻辑的线性思维,特别强调“当下此时”,但并没有放弃先锋逻辑的“不断革命论”,更没有放弃先锋逻辑的另一半——“新之崇拜”。(我认为:进步论+新之崇拜=先锋逻辑。先锋逻辑的根本特征,正是在“进步论”意义上不断革命、继续革命,一路造反向前,摧枯拉朽,破旧立新,激进新锐,批判挑衅,标新立异,惊世骇俗……)进步、拜新的先锋逻辑,应是判定一种艺术是否是现代艺术的根本标准。如果继续延用先锋逻辑,不管它自称后现代艺术(美国评论界定义)或当代艺术,仍都属于现代艺术。根据米叶女士辛苦调查得来的新锐、实验和创新三个特征,人们便能判定,她所谓的“当代艺术”并没有抛却先锋逻辑,所以还是一种现代艺术——后期现代或**现代艺术。2004年6月25日法国《费加罗报》文学版刊登了两篇访谈,采访的是克莱尔和巴黎“东京宫”当代艺术展览**主管尼古拉·布利约(N.Bourriaud),专门讨论“当代艺术”和“先锋退场”的问题。这两人一位是当代艺术的激烈抨击者,一位是当代艺术的体制中人,一正一反,相映成趣。一个说“不存在当代艺术,而只有艺术家”,一个说“先锋是一种现代性的过时版本”。而实际上,两人都表露了先锋逻辑还在那儿,并没有退场。2004年6月初的一个晚上,布利约掌管的巴黎市“东京宫”当代艺术展览**有一个展览夜间开放,我与几位友人前去参观。由于有法国当代艺术名人奥尔兰(Orlan)女士的介绍,我们受到一位讲解小姐的接待。进了门,我发现原先装修得正正规规的大厅被拆得裸露水泥构架,像一个拆房工地。据说是为了方便艺术家们的布置(“当代艺术”往往在旧厂房展出,这里大有嫌疑是把好房子破拆成旧厂房)。一旁的侧厅新改为一个餐厅,据说价格实惠。在进主厅前,讲解小姐指向斜上方的水泥柱,柱子顶部插着一朵木制或塑料做的小花,不注意根本就看不见。小姐说这是一位艺术家的作品,里边大厅边边角角的地方还有。主厅被装置成一个镜面玻璃的空间,是大名鼎鼎的布伦的作品。还是间隔的条条,但好像多了点彩色。再往里,据称是一位“新发现”的年轻艺术家,按一定的轴向,布置了很多像工业制品的东西……小姐去到一边打开了一个大电风扇(也是作品的一部分),可以吹动装置中的一些物品,据说给展厅里带来一股生气。再往里,作品更是零散四放,忘了见着了什么。再拐回一个小厅,有几件作品在拆封或拆展待运。*后是一个影像作品放映厅,放的是线条的三维变化。一圈下来,只能说布利约领地里的这些当代艺术,与从前的先锋艺术没有任何不同。而且他选展艺术家的标准还是奇异性和**性,依然是“新之崇拜”。可见,他否定了先锋之名,却并未否定先锋艺术本身。“当代艺术”的说法,只是在文字或语言游戏上更新了。但在文化精神上,“当代艺术”还是先锋逻辑,还是现代艺术。换言之,**“当代艺术”仍然是西方20世纪初“达达”和60年代“新达达”的延续,基本上可称为“新新达达”。只不过,“**先锋”自60年代后玩同样的东西玩得太重复了,有太多的审美疲劳,于是便往别的领域、往非西方**的边缘文化,还有往新技术新媒体上玩,显得更散漫一些,理论上少了些前辈“先锋”的乌托邦性,队形不再像前辈“先锋”那样一路向前。但,要说“当代艺术”不再先锋(前卫),不再标新立异,不再执意新锐,不再惊世骇俗……谁相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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