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落撒哈拉
我的另一半来自巴塞罗那,西班牙人。在爱尔兰我们认识的时候,他就习惯性地对生人自我介绍“我来自巴塞罗那”。久而久之,我也惯性使然说他来自巴塞罗那。
“我们这里有山有水,阳光充沛,资源丰富。”树开着车骄傲地讲道,还替我打开了车窗。放眼望去,左边是连绵的山路,右边是泛着晶莹绿光���地中海。
“可惜,你们这里禁止斗牛了,让我这个典型的亚洲游客少了一个观光项目。”我懒散地在副驾驶座上眯着眼睛晒太阳愤恨地说道。斗牛可谓是西班牙*为经典的观光项目,偏偏在加泰罗尼亚地区被禁止了。
“在牛的身体里插入弯刀,然后斗着它满场跑,*后牛倒下**鼓掌,奄奄一息的牛被拖地展示一圈,还能有比这个更残忍、更不尊重生命的事情吗?”树边开车边解释道,那认真的侧脸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有棱角。
“所以,你和你爸妈一辈子都没有看过斗牛?”我好奇地问道。
“我们整个家族都没有去看过。”他骄傲地回答。
海平面上,有一架飞机划破湛蓝无云的天空。有时候,看着身边这个留着络腮胡的大男孩,我会恍惚起来,没有遇见他,现在的我又会在哪里?
我来自上海,去了澳门读大学,后来去荷兰读书,百转千回又去了爱尔兰做交换生,在爱尔兰特拉里小镇我认识了同样为交换生的树。说来也巧,他理应在上一个学期就离开爱尔兰的,却又临时决定多读半年。
我差一点点错过他,他也差一点点错过我,缘分让我们在这半年里相遇了。
树在来到爱尔兰之前,在撒哈拉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撒哈拉早已不是西属领地了。他是因为工作去的,住在当地难民营帐篷里,睡在沙地上,一个星期只能洗一次澡,走出门,尽是荒凉的金黄色沙丘。这里常年不下雨,白日炎热至极,夜晚却极度冰凉。他的工作是帮助这一带的居民重建生活,打水送药样样都做。
他给我看过那时候拍下的几张照片,照片里的他胡子刮得很干净,全然是个青少年的模样。在帐篷里,没有电灯,点着蜡烛,他搭着一个瘦小男孩的肩膀,男孩笑得很开心。还有一张照片是男孩的父亲在倒茶,在沙漠里,从不喝茶的树养成了喝茶的习惯。
他常告诉我,在撒哈拉的生活没有那么浪漫,并不是我脑海里的那片温柔的细沙,漫天的繁星,也没有穿白裙赤脚行走的少女。“在那里,上厕所需要走到居民聚集地**区域的帐篷,一间给男人用,一间给女人用,进去就是一个坑,要小心地对准,里面全是苍蝇,恶臭迎面直逼。在沙漠里,大家都是赤脚的,很多小孩子连衣服都没有……”
即便如此,对撒哈拉我仍然充满了神往。没有前世故乡的留恋,更没有必须到此一游的使命感,有的不过是融合成为大自然一部分的那股“尘归尘,土归土”的情怀。
从荷兰毕业之后,我便来到了巴塞罗那生活与工作。在此期间,我开始阅读三毛的作品。我发现,我们在青少年时期的自闭以及叛逆期的敏感惊人的相似,对于撒哈拉沙漠以及语言学习也是同样的热爱。我开始对旅行产生了浓厚的单方面友谊,还有炙热的西班牙情结。*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当我还未曾知道三毛时,我和树在葡萄牙属地马黛拉小岛上,竟然拍了一张和三毛荷西当年相似的合影,而且我们同样在三月出生。
我想,这一切都是三毛善意的祝福吧。那一刻,她就是那道光,指引我走上这条遇见真实自己的路。
得知三毛与荷西在撒哈拉独立战争时飞往了加纳利海岛定居,此后荷西又在邻岛溺水身亡,对西班牙在非洲的这块属地,我充满了无限的向往。十一月我在决定圣诞节前旅行时,便开始四处寻找关于加纳利的资讯。与此同时,吸引我的是加纳利海岛南端的大片沙漠,沙漠连接着大西洋,这会是怎样神奇的情景呢?
加纳利与撒哈拉隔海相望,两边分享着同样的天气,十二月还能穿着比基尼,而且在加纳利的夜晚,抬头可以看见与撒哈拉同样的星空。
当我上飞机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这一次旅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要去体验一下“冒牌”的撒哈拉,是任性地想要在十二月过上**的夏天,还是仅仅体验飞机一路沿着摩洛哥和撒哈拉轨迹飞的快感?抑或是去和三毛对话……
我已经在路上了,我想我*终会找到答案。
我起程那天,树把我叫醒:“我会等你回来一起过圣诞节的,以后我会带你去我住过的真正的撒哈拉。”
外出旅行,很多次是在机场过夜的。我不敢睡觉,其实睡也睡得不舒服,于是往往硬撑到登机时间,然后在飞机上睡两三个小时,一到目的地立马就生龙活虎。这次也不例外,巴塞罗那起飞去加纳利,六点的飞机。一上飞机,大家就开始闭眼睡觉,只有来来回回的机组人员不断推销着食物饮料和免税商品,即便困,我还是握着相机,头轻靠在窗口等待日出。
回想起**次出国旅行,是在我十六岁那年的暑假,去日本。关于行程的记忆早已模糊,但是坐在回程飞机上的那两三个小时却是像被刻在脑海里一般印象深刻。我坐在窗口,已经是九点,窗外一片漆黑,往下看是大海,偶尔有些信号灯或是鱼灯的白色亮光,往上看或者几乎平行看到的是明亮的星星与月亮。它们在一片漆黑中是如此柔和的耀眼,照亮了一个寂寞少女空荡荡的内心。
窗外始终一片漆黑。在这黑暗的世界里,我看到星星点点的光芒,它们来自一个个小镇子,那里的人们应该还在睡梦中吧,睡不着的人是不是在烦恼着那些美好而琐碎的事?不知不觉,我昏沉地睡着了。当我醒来睁开眼睛时,窗外的一片漆黑中竟然有了一道火红的光芒。我不知道飞机已经飞到了哪里,或许仍然停留在西班牙的上空。
这光芒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庞大,能够看清楚蓝色的天际线,而机舱另一边,仍然是深不见底的漆黑,像是两个世界,这么近,又那么远。天际线越来越明显,蓝光和红光交相呼应,我看见大陆的轮廓了,而且确信那是非洲的摩洛哥!*终,一切都被点亮了。在飞机上看日出是**而浪漫的,我在感怀中又迷迷糊糊地睡下了。等我再次睁眼,太阳照在脸上暖洋洋的。
世界很美,在黑暗里,在微光中,在太阳照射下。
我等待着飞机亲吻加纳利大地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