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厢房内精致的糕点,姬魅夜微微一愣,已经被汮兮挽着坐到了桌子前。
“殿下,这是汮兮为你做的玫瑰糕。”汮兮轻轻地坐在他身边,玉指拈起一块玫瑰糕,送到了他的唇边。
玫瑰形状,旖旎的深红,让他心里顿时一抽,想起了还在等他答案的路乐乐,“汮兮,我有话要对你说。”
“殿下,即便是说话,也要吃东西啊!你不饿,汮兮还饿了呢!”汮兮含情的眸子深深地凝望着姬魅夜。
“可是,汮兮,我已经不吃这玫瑰糕了。”他叹了一口气,“千年来,我忘记���这些糕点的味道了,我是吃人灵魂、吸人鲜血的魔鬼了。”
白玉般的手指突然一颤,玫瑰糕从指尖滑落,汮兮唇边的笑容凝固了一下,没有说话,而是起身走到旁边的焦尾琴旁边。
“汮兮,你知道昨天那个女子吗?其实,她是我……”
“殿下,汮兮这几日身子不佳,还一直未给殿下弹曲子。”她笑了笑,很是平静,却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的话。
今晚,她一定要将他留下,这是女人之间的战争。
一千年前,她也遇到过类似的战争,是她赢了。
这一次,她更有把握。
“殿下,听一曲《朱砂泪》如何?”她笑颜如花,一如许多年前那样单纯美丽。
镜湖翠微低云垂
佳人帐前暗描眉
谁在问君胡不归
此情不过烟花碎
爱别离
酒浇千杯浅斟朱颜睡
轻寒暮雪何相随
此去经年人独悲
只道此生应不悔
姗姗雁字去又回
荼蘼花开无由醉
只是欠了谁一滴朱砂泪
汮兮的声音很轻,像吹过的风,飘过的云,有一分常人所没有的缥缈,亦有几分让人心碎的悲伤。
屋子里有淡淡的香味,有点让人头晕,姬魅夜听着歌词,待她唱到*后一句时,他心口一紧。
谁欠了谁一滴朱砂泪,汮兮是借此歌词告诉他,他姬魅夜欠了她一滴泪。
事实上,他心里早就做了决定,在很早之前,他就变了心。
但是他背叛的不是对汮兮的感情,而是对汮兮的诺言。
缓缓吟唱的女子走了过来,眼眸含着泪水,却强颜欢笑地倒了一杯酒,递到姬魅夜身前。
他从来不沾酒!
“殿下,请你喝了这杯酒,然后将要说的都告诉汮兮吧。”
他愣了片刻,接过酒杯,抿了一口。甘甜的酒入口便融化了去,让他觉得头一阵晕眩。想起来了,珈蓝说他沾酒便醉,不可饮酒。
白皙的脸上顿时染上了一层红晕,他咽了咽口水,觉得身体有些发热,果真这酒是喝不得的。
身前女子的容颜变得格外漂亮,清澈如水的眼睛,带着点俏皮,小小的鼻翼,勾起带着狡黠笑容的唇,整齐的刘海让她看起来像一个娃娃般精致。
“乐乐。”他伸手拉住身前的女子,捧着她的脸,眼神迷离地看着她,带着痴狂的眷念,“乐乐,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我爱上你了。”
他轻轻地呢喃,捧着眼前的脸庞,两人额头亲昵地抵在一起,“乐乐,我爱上你了,你明白吗?”
坐在他身上的人身子微微一僵,却是凝视着他,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他说完。
“乐乐,从**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不由自主地沦陷了。”他的手指轻轻地放在她柔软的唇上,小心地勾勒出她的唇形,“这么多年来,我从未碰过任何女子,然而在那个时候,我却忍不住吻了你。”
他的声音很轻,似有一丝羞涩。
屋子里的光线有些微弱,女子坐在他身上,显得稍微比他高。
“其实在那个时候,将你拥入怀里,感受到你身上独有的香味的时候,我……”他痴痴地笑了起来,“那个时候珈蓝问如果你不是泱未然的新娘,我会不会将你留下来。”
“答案是,我会的,会想尽办法将你留下来。如果时间倒回去,不管你是谁,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将你留下。”
说到这里他的身子突然颤抖了起来,捧着她的脸的手突然用力了几分,像是要将身前的女子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如果问我姬魅夜有没有做过后悔的事情,那就是自己一步步地将你送到泱未然身边。之前我也不敢承认这个事实!直到你为了泱未然一次次伤我,对我一次比一次绝情,我才恍然清醒,我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他叹了一口气,仰着头,两人贴得更近,阴影遮住了他从眼眶中不经意滑落的、落地成花的泪珠。
“为了让你自愿同我交换,献出自己的鲜血,我用尽各种卑鄙手段,终于等到你主动求我时,我却放弃了,放弃了这个能救汮兮的机会。”
他咬了咬唇,贝齿将朱红的下唇咬出一排青色的牙印。
“那个时候,我想要你的心啊。”用近乎卑微的语气,他叹息道,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
明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这般失态过,明知道自己也死要面子,然而在她身前,他宁愿一直都是那个窝在她怀里的小鸡少爷,那个和她在走廊上拥吻的少年,那个为她选着相思豆,会拉着她的手一路狂奔的少年。
“可是,我不但没有要到你的心,反而将自己的心给了你一半。”他仰起脸,漂亮的鼻尖轻轻地、试探着碰触着她的脸、她的眼、她的唇、她的下颚,生怕被她拒绝般地小心翼翼。
“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爱上你了。爱得无可自拔,爱得连自己的心都肯放弃。”
他声音既无奈又开心,捧着她脸的手没有丝毫放开的意思,手指依旧轻柔地勾勒着她的轮廓。
半晌,他抬眸,迷离地看着她,“我姬魅夜此生做过很多后悔的事,而**不后悔的就是爱上了你。”
“哪怕,我只有半颗心,哪怕,我现在在月光下已然是森森白骨,我都没有丝毫后悔,反而高兴。”
话刚说完,身前的女子身子顿时一僵,搂住他脖子的手突然变得冰冷。
“乐乐。”他笑了笑,望着眼前精致的女子,看着她大大的眼睛,忍不住抬头吻上去,小腹一阵灼热,那种压抑已久的思念让他再也无法控制地将女子横抱了起来,直接朝床边走去。
女子仰躺着,眼眸含着泪水,那颗心在他的喃喃自言自语中不停地滴血。
她和他相识千年,却从来没有得到过他这般温柔对待,那样的深情,那样的眷恋,那样亲昵地念着她的名字。
她叫汮兮……
她叫汮兮啊……
然而他口中喊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
一丝杀意在眼底掠过,身上的男子已经压了下来。
她媚眼带笑,收起泪水,纤纤玉手轻轻地抚摸着对方的脸、梳理着他的发丝……
他从不沾酒,沾酒便醉,更何况酒里还有西域西番莲,能够让人产生幻觉的西番莲。
身下的女子笑容如花,他俯身,凝视着她的脸,轻轻地落下唇。
也在此时,他身子突然一怔,目光呆滞地落在了女子额前那一粒如血妖娆的朱砂痣之上。
此生,谁欠了我一滴朱砂泪。
女子在耳边婉转地低诉、清唱,似刺骨的冰水突然泼在了他身上,让浴火焚身的他顿时一个激灵,那迷离的眼瞳瞬间恢复了清澈和冷然。
那一粒朱砂……
“汮兮!”姬魅夜颤抖地念着这个名字,然后慌忙起身——
“殿下。”看到他突然起身要离开,汮兮伸手拉住他,眼神凄楚,“殿下,你不要汮兮了吗?”
那声音带着无限的伤痛,让人心里一酸。
看着眼前的人身体里还有残留着的媚药,汮兮不经意地拉下自己的衣衫,那雪纺滑过肩头,露出莹白如玉的肌肤,还有漂亮的锁骨。
发丝轻垂,抚过她美丽的脸,还有妖娆的唇瓣。
她起身,走近他。
“殿下,你说过,永远不会抛弃汮兮的。”她将头埋在他胸膛,手指探进了他的衣服,“汮兮才是你爱的人啊。”
一点点地将他的衣衫拉开,她自己的衣衫也慢慢滑落,曲线优美的身子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双臂攀上了他的脖子,她踮起脚,闭上眼,要吻上他的唇。
“汮兮。”压抑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她心里一动,知道药正在生效,身体贴得更近。
“殿下,汮兮要成为你的人。”她低吟。
“汮兮!”头上的声音突然变冷,带着愠怒,而下一刻,她光洁的身子已经让人披上了外套,然后被推开。
“殿下。”她睁开迷离的双眼,看到他的眼瞳写满了杀意。
“你对我下药?”姬魅夜喘着气,愤怒地盯着汮兮.
“殿下,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汮兮想成为你的人。”她伤心欲绝地凝望着他。
“对不起。”他叹了一口气,上前擦干她的泪水,身体却是和她保持了一段距离,“刚才,我说的一切,你都已经听到了。”
“不,我没有听到。”她摇摇头,拉住他的手,“汮兮只记得千年前,殿下说,今生非汮兮不爱。”
“可是……”
“不!”她尖叫着打断他,不想听到他亲口说出那几个字,然而已经等不及了。
“姬魅夜已经爱上了路乐乐。”
汮兮无力地跪在地上,“殿下,你真的决定了吗?那汮兮怎么办?”
“我这生注定要负你、欠你。所以,只要你有要求,我都会答应。”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对汮兮,他是那样的不忍。
他恐怕再也遇不到一个对他如此好、愿意如此为他牺牲的女人了。
汮兮,他本来就该爱。
然而,路乐乐说过,爱情不关乎责任,爱情没有应该不应该。爱情有时候,就是一个不期而遇,一个擦肩而过,一个遥遥相望的眼神。
“我说什么要求你都答应?”她仰起头,泪水滑过苍白的脸。
他点点头。
“好,那殿下,你离开那个女人。”
“不行!任何关乎路乐乐的事情我都做不到!”他打断了她,语气中有一份她极少见的冷冽和决然,还有一丝冷酷,一丝无情,“等你以后想好了再告诉本宫,时候不早了,你身子又不好,先休息吧。”说完,他转身离开。
汮兮浑身一震,此时,他用的已经是本宫,而非我了。这说明,在他心里,在身份上,他和她划清了界限。
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她看着他的背影,摸着袖中的那串红豆链子,“殿下,你真的相信路乐乐也是爱你的吗?”
走到门口的人身子顿时一僵,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女子,冰凉的眼神带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寒意。
“汮兮你说什么?”
“殿下,你可知道,我给你下的是什么药?”汮兮缓缓地站起来,脸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戚,“那是西番莲啊,殿下。”
西番莲,听到西番莲这三个字,姬魅夜的脸色果然一变。
西番莲,他和汮兮还有所有被月重宫和南疆驱逐的人,都憎恨西番莲。而这几日,碰触了西番莲、成日对西番莲爱不释手的人只有路乐乐。
“今天下午,在你回来之前,路小姐就主动来找过我。”说着,她从身后拿出一只蓝色的瓶子,那是路乐乐随身携带的药瓶,“路小姐将这只瓶子给了我,里面装的是西番莲的花粉。”
“用来做什么?”他的声音竟有了丝恐慌。
“用来拦住殿下您。”汮兮走过去,“那个女子可曾亲自说过她爱你?你也当真以为她爱的是你吗?”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她感觉他的血液在慢慢凝固。
“她将药粉给我的时候说她让你做出一个选择,也说了她知道你会选择她。但是你的选择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因为,她恨你!”汮兮顿了顿,继续说道:“她是大泱的王妃,是泱未然的妻子,留在你身边不过是为了利用你。”
说着,她拿出一张黄纸,慢慢地展开,放到姬魅夜眼前,“殿下,这是幻影无意中在她房间找到的。泱未然的字,您认识吧?”
看到汮兮手里的那张纸,姬魅夜的表情瞬间凝住,眼神当即呆滞起来。
那字体果真是泱未然的,而那张纸上写着:如果姬魅夜和君上同时出现,请选择姬魅夜。
姬魅夜和君上同时出现?他身子晃了晃,想起了那日在林子里,君上要将她带走的情景。
是的,那次,当他带她回来时,她并没有反抗。
所以,那次,她选择了他。
“她知道你无论如何都要回南疆,而以她的实力,根本就不可能安然回去,也是这样,在她的要求下,你一次次地放了月重宫的人——她明明是在利用殿下您。”汮兮顿了顿,“至于今晚,西番莲的粉末就是她送来的……”
“她送来的?”他疑惑,“她送来做什么?”
汮兮垂下眸子,泪水再度滑落,唇上已经被自己咬出血印,“她知道我和殿下的事情,她说只要我用西番莲花粉将殿下拖住,不要去她房间,那她就甘愿退出。”
汮兮仰起脸,迎上姬魅夜,拉住他冰凉的手,“殿下,我是女人,我不能看着自己深爱的人被别人利用,更不愿意你执迷不悟,更不想你为了一个处处利用你的女人而背叛我们之间的诺言,让你变成白骨。”
“我不信!”他讷讷地说道,眼神黯然,“我不信,路乐乐不爱我。”
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她在他耳边一次次地说着姬魅夜我也喜欢你啊。那一声声的呼唤没有半点掺假……他真的不愿意相信,路乐乐会这样对他。
在被人追杀的时候,她不惜将自己的伤口浸泡在水中,也要将他高举过头顶,不让他受伤。
在朴城,被抢匪拦截,她顾不得别人的羞辱从泥水里爬过来救它。
“殿下你要怎样才相信?这个字据你都不信?”汮兮喘了一口气,突然再次扯开自己的衣服,指着心口,“殿下,如果你都不信,那你看看汮兮身上这是什么?”
一排银针扎过的痕迹赫然出现在她白皙的胸脯上,其中一根显然扎进了心口,因为拔出来得过于慌张,所以留下了血渍。
看到姬魅夜眼中的惊骇,汮兮咬了咬牙,将衣服穿上,然后抬起手腕,将那串红色的相思豆取了下来,放在桌子上。
这一刻,一直处于恍惚和惊骇状态的姬魅夜,再也控制不住地全身发抖起来,看着那串链子,他的呼吸顿时紊乱不堪,另一只手用力地压着心脏。
“这个……为什么这个链子会在这里?”那串他亲自挑选豆子、亲自做成、亲自戴在路乐乐手上的链子怎么会在汮兮身上?
三生石无法刻上他们的名字,他想要用相思豆圈住她一生,两人生死相许。
这是见证他们爱情的相思豆,见物思人,永生不弃……
“这是她走的时候丢给我的。”汮兮看着相思豆,“她说这是本来就不属于她的东西。”
“哈哈哈……”没等汮兮将话说完,姬魅夜突然狂笑了起来,一把抓过链子,“汮兮,本宫不会相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但是,本宫会亲自去问路乐乐,让她说个明白。”他飞奔出了院子,直接朝北院而去。
汮兮跌坐在椅子上,泪水已经收住,脸上有一抹看不见的淡然笑容。
也罢,谁也得不到!
一路狂奔,他心里一阵抽痛。
那张泱未然留下的纸,那西番莲,那串相思红豆,汮兮身上的针伤……他自然知道是路乐乐所为。
然而,乐乐,我爱你。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要得到你的亲口承认。
就算你不爱我,你利用我,那也要你亲自告诉我。
而且,单纯如你,是不会这样对我的。
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记忆中自己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
身体里还有西番莲的药粉,他是被诅咒的人,西番莲是南疆的圣物,此时在他体内让他的气血倒流。
长廊深深,他恨不得一步就奔到她身前。
走到院子门口,满园的西番莲让他头晕目眩,强撑了好久,他才终于来到了她的房门口。
夜明珠灰白的光将她的身影映在窗户上,让他莫名安心。
在汮兮那里燃起的怒火瞬间熄灭,甚至,他自觉低头检查自己的装束,怕她嫌弃自己。
门发出吱呀的声音,他走进去,看到满屋子的苏州帷幔在风中飘荡,宛若天边的云霞那样美丽。
如他期待的那样,那个女子就坐在小榻上静静地望着窗外。
“乐乐。”他用力地握紧了红豆链子,声音尽量平和,“珈蓝将白骨之花给你了吗?”
那是代表永恒和灵魂的花,然而窗边的女子并没有回答他。
“乐乐,你在生我气?”他苦笑,“所以,你赌气将红豆也给了汮兮?
屋子里的红衣女子还是没有说话,像是真的生气了,一直保持着之前的动作,靠坐在小榻之上,看着窗外。
窗外的月亮正圆,月光洒在女子身上,让她镀上了一层银辉,看上去有些朦胧而不真实。
“乐乐,我知道你在气我。”他口气有些无奈,带着小鸡少爷奶声奶气的撒娇口吻,“我刚才去汮兮那儿,只是告诉了她我已经做了决定。”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咬着唇,抬手捂住胸口,他身上还有没解开的媚药,此时他上前一步,撩开挡在身前的帷幔帐子,自觉地坐在她旁边,试探着伸出手放在她的腰上。
“乐乐,你在听我说吗?”知道她不搭理他,这是她以前生气的方式。特别是她给他讲童话故事,他问一些莫名其妙让她无言以对的问题时,她就会将他扔在秋千上,然后自己转身离开,装作不理他。
那个时候,他就会讨好地爬过去,抱着她的小腿儿,然后钻进她的怀里。
“以前你不搭理我就算了,可是这一次,你似乎做得有些过分哦。”他撒娇的口气的确有些不悦,“你昨天给了我一耳光,你知道吗?一千年来,给了姬魅夜耳光还活着的就只有你路乐乐了。”他一边说,一边偷偷地瞄着她,手也悄悄收紧,感觉她没有反抗,心里当即乐了起来,之前的酸涩和难受瞬间烟消云散——他感觉此时自己就像一个偷吃得逞的家伙。
心里有些小小的得意,然而更多的却是满足和开心。
“你以前教导我,不准乱打人、乱骂人,要做祖国的小花朵。”佯装她原来的口气讨好她,“所以,你打我,是不对的。但是,鉴于我如此宠你,我就原谅你一次吧,当然不能有下次,除非是我犯错了。”
他微微合上眼睛,发现这样和她在一起安静说话,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放在她腰间的手,亦不安分起来,反正她没有反抗,干脆得寸进尺地将她搂进怀里吧。
下颚轻轻地搁在她的额头上,鼻息间还是西番莲的味道,明明很抵触,可只要是她喜欢的,他便能容忍。
“乐乐,你倒是说句话啊。你昨天打了姬魅夜本来就是很过分的事情,可是……”将她的左手拉起来,果然,冰冷的手腕上什么都没有了。
他顿时有些委屈,轻咬她的耳垂以示惩罚,“路乐乐,无论我做错什么,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就算不理我,但是你也不能将我送给你的手链给别人啊。”声音有些颤抖。
“天知道,当我在汮兮手上看到这手链的时候,我心里有多难受。那种感觉……乐乐,就像你拿着剑刺入我心口一样疼。这不是一般的链子啊,傻乐乐。”
辗转轻吻着她的耳垂,他眼眶中滑过一滴她看不见的泪水,“傻乐乐,笨蛋路乐乐,白痴路乐乐,你知不知道,这是****的手链,这条手链代表的就是我姬魅夜!”
“你这个大笨蛋,你怎么能将我丢给别人呢!”说到这里,他用力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垂,然后抬起她的手腕,将手链重新给她戴回去,“不准有下次了!”
只是……手链刚刚戴上她的手腕,怀里的人突然颤了一下,一股异样的味道瞬间缭绕开来。
窗外一阵风吹过,姬魅夜感觉怀里突然空了一下,那串明明戴上了她手腕的红色链子突然从空中掉下,落在楠竹小榻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身子还保持着一手拥着她,一手为她戴手链的动作,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处,目光呆滞地看着那一串链子,似乎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心爱的人,刚才还在怀里,怎么突然就从自己眼前消失了呢?
他脸色泛白,呼吸沉重,心跳紊乱,脑子里一片空白。
直到又一阵阴冷的风从窗外吹进来,撩起了他的缕缕银丝,扬起了一张手掌大小的纸片,飞卷在他的眼前。
颤抖地将那人形纸片拿在手里,他注意到,纸片的上面有一滴人血,还保留着淡淡的香味。
伸出舌头轻轻一舔,是她的血的味道!
“神祀!”良久,他喉咙里发出这两个颤抖的字。
“路乐乐,为什么会这样?”他踉跄着起身,一手拿着链子,一手拿着纸片,“路乐乐,告诉我,你怎么变成了纸片?你人在哪里?你人在哪里!”
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然而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人,除了让人晕眩到站不稳的西番莲,除了手里滴着血的纸片,他没有再看到她的身影,甚至闻不到她的一丝气息。
一种****的恐惧突然蔓延而来,他犹如一个溺水者一样,无助地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突然想起——他进来的时候没有看到路乐乐,没有看到若云,甚至没有看到珈蓝。
是的,他注意到了,他连珈蓝都没有看到。
不好的预感!
“珈蓝!”他唤了一声,屋子里尽是他的回声。
“珈蓝!”
“珈蓝!”依旧没有人回应,他的手不由得颤抖了起来,然后踉跄着走到窗户边,突然注意到了地上一摊凝固的血。
蹲下身子,指尖抚过,放在鼻息间,他金色的瞳孔顿时闪过一丝惊骇——这个竟然是珈蓝的血!
珈蓝受伤了?路乐乐呢?
心里越发不安,他四下寻找,注意到了黑暗处还有零星的碎片。将那些水晶一样的碎片捡了起来,他脸色猛地一沉。
“珈蓝,将这花送给路乐乐。”这是他今晚对珈蓝的吩咐,然而此时,那象征着永恒和灵魂的白骨之花竟然摔成了碎片。
白玉般的手指轻轻地抚摸花瓣,然而刚刚触摸,那些晶体一样的花瓣突然化成了粉末,从他指尖消失,他根本来不及抓住。
“呵呵呵……”看着空荡荡的手,还有随风飞起来的纸片,他低声笑了起来,银色的发丝拂过脸庞,将他眼底的神色遮住。
低沉的笑声,听不到任何快乐,也听不到任何欢喜,像是……一个毫无感情的人发出来的、低低的嘲笑。
白骨之花的生命只有一个时辰,珈蓝再次受伤,不知所终……而屋子里的路乐乐竟然变成了纸片。
“哈哈哈……”他大笑起来,此时,他正仰着头,月光刚好落在他苍白邪魅的脸上,那透明的皮肤、精致的五官都是那样的**,而扬起的薄唇却发出了可怕的笑声。
“哈哈哈。”
他已经不用去揣测发生什么事情了!所有的事情都摆在了眼前。
路乐乐安排好了一切,她早就计划着要离开。西番莲、故意的冷漠、与汮兮谈判、神祀,还有伤了珈蓝……
她每一步,都计划好了!
不知道笑了多久,他身子突然往前一倾,鲜血喷薄而出,洒在了地面上,被月光照着,像是松烟墨洒在了地面上,犹如蒙了雾气的山水画。
“路乐乐,这就是你给我留下的媚药吗?”身体里还有她给汮兮的西番莲花粉,“你明明知道本宫无法承受西番莲,明明知道我们畏惧西番莲。”
身体里有了西番莲的毒素,等同于在两日之内他无法动弹,无法使用任何灵力,也等同于无法再去追她。
“路乐乐,你果真聪明啊!”他苍白的脸上浮起凄然的笑,“你要离开,却唯独选择了此时此地!”
这里距离沧澜江只有两天的路程,而两日之后,又是他的满月。即便是他在两日之内追上了她,他姬魅夜的灵力也无法和她路乐乐抗衡。
放在地上的手,因久久地袒露在月光之中,皮肤越来越透明,不过几秒钟,肉身已经看不见,只留下可怕的森森白骨。而另一只手也是如此,不再光洁如玉,不再圆润透明,也不再有人咬着他的手指说,你的手还真是漂亮。
发丝垂下,他微微低着头,月光所照之处,已看不见完整的皮肤。
暗红色的鲜血沿着唇角缓缓溢出,滴落在地上。
他唇边的笑容慢慢漾开,像夜里盛开的曼珠沙华,妖娆、旖旎,又诡异,还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金色的眼瞳缓缓闭上,睫毛覆盖在皮肤之上,阴影落在眼下那金色月牙之上,闪烁着微弱的光,远远看去,犹如一滴让人疼惜的、挂在眼下无法滴落的泪水。
白骨手指用力地蜷曲,然后抠进了地板里,瞬间……木质的地板有了几道可怕的抓痕。
“今夜风大啊!”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举起只剩下白骨的手臂,仰天大笑,“路乐乐,你是不是也算到了今夜风大,本宫的结界里将会溢满你种植的西番莲啊?本宫等同于被你囚禁在这毒药之中啊!”
都说你无心,本宫给了你的那半颗心,竟然不能让你有点点心动,竟让你如此对待本宫吗?
门口,一抹白色的身影站在那里良久。
指甲深深地抠进门棂,汮兮整个人都靠在墙上,泪水染湿了衣服。
“殿下……你何必如此为难自己。”她慢慢地走进去,扶着摇晃站不稳的他,“殿下,你的手……”看到那变成白骨的手,汮兮吓得突然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放开了他。
“呵呵呵……”姬魅夜只是笑,没有回答汮兮。
“殿下,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变成了这样?”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了这样,“泱未然,这个是不是也是你的阴谋?当初你丢下路乐乐,将她留在我身边,是不是也在等今天啊?”
那个时候他总觉得,泱未然将路乐乐丢下,并非这么简单,并非是因为他能保护路乐乐。
“去找珈蓝。”珈蓝一定去追路乐乐了……而且珈蓝受伤了。
说完这句话,他弯下腰,又是一口黑血,整个人轰然倒在地上,没有了任何知觉,然而手却紧紧地拽着红豆手链。
周围异常安静,没有了任何响动,也没有了人类的呼吸声,除了自己艰难的喘息,还有身体被解剖开的锐痛。
是的,那种痛,就像是有一把刀将自己分割成两半,同时,某种难以感知的血液正在急速倒流。
“娃娃……”珈蓝趴在地上,睁开眼眸,看着路乐乐消失的地方,颤抖地举起自己的手。
娃娃,此时的你,是不是已经迈向了沧澜江了呢?
可你知道吗?你跨过去,我们将会成为敌人了。
你知道吗?你的离开等同于背叛了殿下,而作为殿下的守护者,我的任务必须是杀了你啊。
娃娃……
珈蓝的唇因为疼痛而发白,身体哆嗦不已,全身就像在火中焚烧一样难受,它险些又要晕过去。
耳边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很轻很轻,然后停在它身前。
吃力地睁开眼,落入它模糊视线里的是一双小巧的鞋子——
心里顿时开心起来,“娃娃吗?”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它往前爬了一步,然后用力地抓住了那鞋子,虔诚地捧着,“娃娃,你没走?”
“嘻嘻……”回答它的却是戏谑的笑声。
这个声音不是娃娃,单纯如她,善良如她,她不会用这样的口气嘲笑别人的。
无力地松开手,它知道这个人**不是路乐乐。
“嘻嘻。”
它也不愿费力去看眼前的人是谁,因为疼痛让它快要失去神志,这种疼痛,就像小时候**次长出翅膀,与那种骨翼穿透骨头、破肤而出时的疼痛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身前的人看到它的痛苦,竟然慢慢蹲下身子,然后单手抬起了它的下颚。
“珈蓝,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
“幻影。”珈蓝抬起冷灰色的眸子睨了一眼幻影,别开头,却不料,下颚被对方用力地捏住,被逼迫地看着她那张让人生厌的脸。
“啧啧,你浑身滚烫,像着了火一样啊。”
“你怎么在这里?”
“哦?”幻影挑了挑眉,“我一直在这里。”
“什么?”珈蓝大惊。
“是啊,怎么,被吓到了?要知道,你们发生的一切我都看到了,包括你砍伤自己放走路乐乐的事情。”说着她另一只手突然捏住了它的翅膀,用力地压着它的伤口。
“啊!”珈蓝疼得抽了一口气,全身血液瞬间凝固,“幻影,你若要杀,现在就杀了我。”
“呵呵呵……”幻影脸上恢复了冷笑,低着头深深地打量着珈蓝,“珈蓝,你错了,我不会杀你。我们认识了一千年,我会杀很多人,但是唯独不会杀你的。”
珈蓝冷笑,“不用你可怜,只要你有本事,现在*好就杀我。若是等我好了,我定然不会让你好过。”
“真的?”幻影听到珈蓝的声音,非但没有生气,脸上反而露出一丝珈蓝无法看懂的笑容,“好啊!如果你有本事,我也等着你来让我不好过。”
“滚,我不想看到你。”珈蓝狠狠地睨了她一眼,然后闭上眼睛,忍受伤口和全身难以描述的疼痛。
太难受了……就像、就像脱胎换骨一样。
“你很疼是吗?”幻影的声音又传来,捏着它下颚的手根本就没有放开。
这样的动作让珈蓝觉得极难受又屈辱,不由得又睁开眼,厌恶地瞪着眼前的女子。
它打从**眼看到汮兮和这个叫幻影的人时,就不喜欢。
以至于在汮兮死后,它若非因为殿下,根本就不会正眼看这个叫幻影的女人,甚至可以直接将她忽视掉。
此时,两人的脸如此之近,它心里更是厌恶至极。
“珈蓝!”感受到它眼神的厌恶和冷漠,幻影的手劲加重了几分,而注意到珈蓝脸部的变化时,她突然大惊,“你竟然变身了?”
“什么?什么变身?”它只是觉得灼热和锐痛不堪,怎么会是变身?
幻影眼底的震惊变成了一种难以描述的仇视。
珈蓝真的变身了,如海藻般蓝色的头发,在风中猎猎飞舞,冷灰色的眸子,直挺的鼻翼,苍白的薄唇,这张俊美的脸,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那种女子独有的妖娆和艳丽,看不见眉宇间的媚笑,也看不见女子才有的红唇,眉心只有一枚在灵鸟中象征着男性标志的蓝色火焰。
在灵鸟里,它们成人之后不会变身,唯有喜欢上了人,才会因为对方而变身,不然终身都是没有性别的。变身后女子眉心有一粒花形,而男子则是一枚火焰。
“珈蓝!”幻影松开手,眼底满是冷嘲,“我当真以为,为了殿下你这一生都不会选择性别!”
“我没有。”珈蓝摇摇头,不相信幻影说的话。
“哼!”幻影用力地握紧拳头,笑容有些无力,“珈蓝……你,你竟然真变性了!”她的话突然停到这里,又深深看了珈蓝几次,然后转身离开。
始于结束之后……珈蓝埋下头,想起了路乐乐曾经说过的这句话。
天空**缕阳光终于从东方升起,大家都长长舒了一口气。
若云有些疲软地松开腰间的剑,望着亦疲惫不堪的路乐乐,两人无奈地互看了一眼,然后都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睛。
天亮了,说明她们平安地度过了一夜。
“明晚可以抵达沧澜江了。”若云小声说道,“到时候,凤息祭司在对面等我们,你只要进了月重宫,就暂时**了。”
就暂时**了……
路乐乐没有力气掀开眼睛了,全身犹如被人抽了魂一样,唯有双手紧紧地护住小腹。
孩子……我们暂时**了,那个人,我想他不会追上我们了吧。
我想,他已经彻底放弃了吧。
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手腕,那里已经空了,没有了他们的定情信物。
唇角苦涩地勾起。
姬魅夜,你看到那串手链也应该恨我吧,也应该对我彻底死心了吧。
我们今生的交集彻底断开,作为爱你的人,我**能做的就是不要眼睁睁地看着你变成白骨。那样风华绝代的你,那样如冰雪般美丽的你,不能成为白骨。纵然让你恨我、怨我,纵然要将你送到别的女子怀里。
如果真的有来生,我希望我们没有任何羁绊,没有任何鸿沟,也没有任何责任,大胆地去爱,放开一切地去爱。
肚子里微微抽了一下,路乐乐身子一僵。孩子,这个孩子像感受到了母亲的绝望,突然动了起来。这种强烈的存在感,让路乐乐担忧起来。
孩子这么小,才一个月大,就能让人感到它的存在,以后若是出生了,恐怕不是一个简单的主啊。
只是,这个孩子不能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这是不能说出去的秘密。
“对不起。”一个轻轻的声音飘来,突然打断了路乐乐的思绪。
睁���眼,看若云抱着双臂,合眼靠在位置上,脸侧向外面,神情无法看清。但是路乐乐能肯定这个“对不起”是她说的。
“若不是我被汮兮抓了,你就不会拿出那条手链了。”
路乐乐没有回答,轻轻地抚摸着小腹。当时那种情况,已经不得不拿出相思豆了,汮兮既然提出来,那说明她觊觎已久了。而且如果路乐乐不拿出来,汮兮也定然不会放了若云,也更不能帮他们拖住姬魅夜。
“谢谢你。”若云说完这三个字,身子朝外面又侧了点,然后睡了下去。
对不起,谢谢你……唇边的苦涩慢慢消失。
她从来不怪若云。对不起,谢谢你,是世间*美好的词。
然而,这世间,有多少人能轻易说出这几个词,然后化干戈为玉帛。
“郡主,到了。”外面传来暗人的声音。
“喂。”若云还是习惯性地喊她喂,然而将她扶了起来,“我们到了。”
“到了?”路乐乐微微一惊,拿出地图看着上面泱未然留下的标记,然后掀开了马车,此时已经到了午后了,外面一排排茂密的棕树让她认出了这里的确是泱未然标记的地方。
据说,在这里有一个人在等她。
掀开帘子,是一座很小的茅舍,看上去只是一般人家,然而,前面却站了一大群人。
*前面迎面走来的华服男子,让路乐乐突然怔住。似乎……似乎时间突然倒退到了很久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