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宣传的抗日英雄 ——回忆樊金堂 樊金堂去世了,我心里很难过。回想过去…… 那是1973年,一位老首长对我说:“咱们晋察冀有个有名的战斗英雄, 叫樊金堂……去延安学习,以后到了东北,现在在辽宁。他挨了好几回整, 目前下放某地,想回山西来,你帮个忙,把他调回来吧。”我说:“行。” 会上研究通过,然后发个函,不久,这人就带全家回到太原。
人回来了,情况也逐渐清楚了。支“左”的军人们背地里嘀咕,说我调 回来一个“坏人”。我不放心,就问那位老首长:“听说他蹲过监狱……” 他说:“扯淡!运动当中态度不好,抓起来的……他从来没有态度好过…… 哈哈。” 樊金堂回到太原三个月不能分配,后来他知道这些情况,直奔北京,去 找他的老首长们。他人还没回来,电话就来了。当时的省革委员会主任过问 此事,指示:“妥善安置。”支“左”的军人们顶不住了,同我商量怎么安 排,我说:“好办。”樊金堂抗日初期就是县大队的大队长,到七十年代才 只是十六级,一次会上决定,安排在省测绘局任办公室主任。
他回来以后,我们才认识。我的老首长曾经多次向我讲述樊金堂的战斗 故事。我同他认识以后,便常常问他,我是想检验一下老首长说的是否真实 。现在要从头说那些战斗故事,读者也未必爱听,再说我也不善于描写。我 曾经想过,边区的**作家不少,怎么没人写樊金堂呢?有个朋友对我说: “如果写樊金堂,那是宣传什么呢?”我一时回答不上来,他继续说:“宣 传,宣传,不要忘记宣传……”我说:“宣传抗日还不行?”他说:“正是 抗日,不能宣传……”我不能说服别人,只好说服自己。我说宣传抗日,也 是顺着“宣传”的竿儿爬……文学是人学,它应该着眼于人。多年来,见物 不见人,记吃不记打,呜呼哀哉! 樊金堂本质上是个侠客。他年轻时剽悍得很。他的大队*善于行军,尤 其善于夜行军。他说打哪里就打哪里,三十里五十里,转眼就到,说拿哪个 据点,手到擒来。搞得日本鬼子顾此失彼,焦头烂额。认真说来,日本鬼子 也向他学习,学会了长途奔袭。
有一次,军区抗敌剧社在某地演出,日本鬼子六十里奔袭,两路包围。
聂荣臻司令员立即命令樊金堂大队去解围。电话上说:“把演员们都抢救出 来,一个不能损失!”樊金堂的大队跑步赶往出事地点。他要求他的战士们 :“男演员一个战士拉一个,女演员跑不动,背也要把她们背出来!”他们 赶到时,日本鬼子的包围圈已经合拢。他们冲进去,把演员都救出来了。那 真是枪林弹雨……日本鬼子也懵了。他们绝没有想到,樊金堂会有这一手, 他真敢往包围圈里头冲……所幸,演员没有损失。他当时的警卫员叫张培华 ,我们不久也认识了,他对我说:“老林,那场战斗,我背出来一个女演员 ,她就是胡朋。”张培华是个典型的中国农村青年,淳朴、腼腆,招人喜欢 。晚年他耳朵背,可是喜欢跟人说话。他听不清别人说什么,只为自己的话 哈哈地笑。我常想,现在的农村里,已经不大见这种青年人了。
别人打日本,樊金堂也打日本,樊金堂把日本鬼子打得心服口服,自称 “朋友”。当时驻军定襄县一带的一个日本联队长,相当于团长,叫什么, 樊金堂说过,我忘了。这位联队长也是突发奇想,忽然给樊金堂写了一封信 ,说:“非常佩服樊大队长,想同樊大队长见一面,不知能否垂允?”这一 类的话,倒也十分客气。樊金堂的豪爽气概一下子就表现出来了。批其信尾 ,说:“愿奉教。”定_了时间,地点,*后是:“在下恭候,樊金堂。” 在约定的时间,那联队长带了一个翻译,不带武器,真的来了。战士们问: “来了两个鬼子,打不打?”樊金堂说:“别打哟!人家这是客人,咱们要 以礼相待。”两人见面,互致敬礼,握手言欢,然后就在农村茅舍里的土炕 上分宾主落座。
那联队长首先说了一大套如何敬佩樊大队长的话……樊金堂忙命炊事员 炒几个菜。我问:“都是什么菜?”他说:“就是炒鸡蛋,炒豆腐,记得有 个炒干豆角,别的记不清了,当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有啥算啥。”我 说:“喝的什么酒?”他说:“白干。”两个人除了不谈打仗的事,别的什 么都谈,主要是互相问候,家里有几口人等等。根据樊金堂的描述,我猜想 这位联队长很可能是个绅士,很有派头,文质彬彬,翻译说他懂中文,熟悉 中国古代典籍。而他对面坐的樊金堂,却是个典型的中国农民。家庭成分中 农,父亲是乡村教师。樊金堂身板粗壮,异常憨厚,初中毕业,不善言谈, 只是说:“**相见,万分荣幸,请喝酒,请用菜……”翻译问:“联队长 请问,樊大队长娶媳妇没有?”樊金堂差不多脸都红了。那时候他才十九岁 ,还没有结婚。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