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
记忆深处的扁豆花
**白露,一连几天淅淅沥沥的雨水让人感到天凉好个秋。农历八月的雨有个极富诗意的名字——“豆花雨”。清代学者查学礼有诗:“碧水迢迢漾浅沙,几丛修竹野人家。*怜秋满疏篱外,带雨斜开扁豆花。”晚明诗人曹学俭在《秦淮秋怨》诗中写道:“四序皆蓄意,秋来殊可怜。疏篱豆花雨,远水荻芦烟。”这“豆花”就是在秋风秋雨中仍然盛开着的扁豆花!
好一场豆花雨淋湿了都市的大街小巷、树木绿地,淋湿了高楼屋宇、院落社区,也湿润了我记忆深处的扁豆花。
我记忆中的扁豆花不在疏篱茅舍的农家,而是在苏北偏于农村小镇一角的中学,20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在那儿当教师。学校里有大片大片的菜地,菜地被划分到各个班级作为劳动课的基地,按统一要求种植各类蔬菜。韭菜、青菜、茄子、辣椒、番茄……一年四季学校伙房里大路货的蔬菜基本不断,可谓自给自足。各类瓜果蔬菜中,*省力的是种扁豆了。“清明前后,种瓜点���”,沿着学校围墙内侧每隔两步用小锹挖个浅坑,洒下扁豆种便完事了,无需操心,无需打理。一场春雨之后,地里慢慢伸出稚嫩的叶,纤细的藤,在人们不经意间执着地向上。人夏以后,蓬蓬勃勃的扁豆藤缠绕攀援爬满围墙,渐渐地一簇簇紫花、白花点缀其间,如振翅欲飞的粉蝶,藤蔓攀援到哪里,它们就飞聚到哪里。临近暑假时层层叠叠簇拥的花间已有嫩嫩的豆荚垂挂。放假了,我得像候鸟一样回南京看望父母,无法想象满墙的扁豆藤如何演绎一夏的辉煌。
暑假即将结束,我又带着几分失落与无奈,从城市的家返回到农村工作的窝。然而回到学校看见那一堵堵扁豆墙激情四射的蓬勃,莫名的兴奋与惊讶让心中的惆怅为之一扫。一个暑假不见,扁豆花更加密密匝匝,仿佛万千蝶舞。层层绿叶婆娑,一串串、一簇簇肥实的豆荚掩映其中,宛如一个个紫玉雕琢的弯月垂悬。也许是整个假期少有人采摘的缘故,豆荚多得让人眼花缭乱,随手就可以捋下一把。开学的头几天扁豆成为食堂里**菜,扁豆烧肉固然美味,清炒扁豆也十分可口。青绿的扁豆人口脆而嫩,红紫的扁豆咀嚼起来糯而甘,那一份清香鲜美让人久久回味。在南京城里是**吃不到这份新鲜的。
当舌尖品尝如此美味时,我情不自禁想起了郑板桥那副让人怡然自得的对联:“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当年流落苏北小镇安丰,寄寓于鲁家桥河西大悲庵里的郑板桥,一副对联把农家风情、田园心态表现得****。我所在的学校不也是一个放大了的农家,一园春雨小白菜,满墙秋风扁豆花。满目的扁豆花让我这个异乡人,有了家的感觉、家园的温馨。
秋风渐起,一场秋雨一阵凉,满墙的扁豆花依然热烈奔放,熙熙攘攘,不知疲倦地灿烂怒放。月光如水的夜晚,墙根的扁豆丛里传来秋虫的浅唱低吟,想起明代诗人王伯稠的诗:“豆花初放晚凉凄,碧叶荫中络纬啼。”也想起扬州八怪之一的金农诗云:“世间都是无情物,只有秋声*好听。”而诗人所闻的秋声,是“昨夜庭前叶有声,篱豆花开蟋蟀鸣。”蓬蓬勃勃的扁豆花安然开在秋的深处,开在蓊郁的枝叶间,从容淡定,优雅潇洒,明媚着秋的诗行,婉约着秋的韵脚。扁豆不但是饮食养生的菜肴,还是点缀心灵家园、宁静思绪的诗情和禅意。
秋雨绵绵潇潇湿润了我记忆深处的扁豆花,湿润了那份原始的纯真朴实,那份远离喧嚣的鲜活。多年以后读到作家汪曾祺回忆“文革”时期的文字,对扁豆花更多了一份情愫。他在受到不公正待遇,被迫搬进了逼仄霉湿的大杂院后,把简陋的小屋收拾干净,在一口破缸里种了扁豆,惬意地享受着“暑尽天凉,月色如水,听纺织娘在扁豆架下沙沙振羽,至有情味”的生活。身处逆境的老作家,在烟火人生里波澜不惊。随缘自适的恬淡心灵,于秋月豆架下的虫声里欣悦、净化,使那个特定年代里的喧嚣和混沌,渐渐消散无痕。
记忆深处的扁豆花,是沉浸在悠远岁月里的一首生生不息的歌,一份返璞归真积淀的美丽,一种俗而不凡的人生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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