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调子老故事》:
关于吃喝
“吃了没有?”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吃更重要的了。
吃喝是人的**需要,婴儿一降生就知道抱着奶头吃个不停。普通人一日三餐必不可少,小康人家三餐之后还要吃夜宵。过年要大吃,过节要大吃,生日要大吃,相聚离别要大吃,更是不成规矩的规矩。因为吃,大家还订了一个“准则”:“外出办事放肆吃,来了客人陪着吃,开会过节借口吃,互相攀比使劲吃。”有钱吃自己的无可厚非,大吃大喝顶多触犯勤俭持家的祖训,但公款吃喝则有悖党风廉政问题。因此,每到年底,党和政府都要下红头文件,定性公款吃喝是腐败,给那些饕饕“公仆”敲一下警钟。但钟声在馋嘴者听来恰似食堂的开饭铃,于是,家家依旧扶得醉人归。为啥?有位“公仆”说:“禁吃时吃,才显得更有开拓精神。”原来如此。
关于吃喝,柏杨先生在《由吃到饮》中有这样一段精辟的论述:“吃为文明之母,没有吃,便没有文化,更没有文明,战争促使武器进步,和平则促使饮食花样**比**增多。”从上古生吃活剥,到燧人氏教人钻木取火,由生吃到熟食,不能不说是人类进化史上的进步。至于国人把烹饪作为一种艺术,则更进一步推进了吃文化的发展。于是,中华民族吃文化便达到了世界吃文化的**。钱锺书就曾感叹:“吃中国菜,住西洋房子,娶日本老婆,人生无遗憾矣!”中国菜为何如此受人推崇?各类中国菜色香味之讲究程度,世界上没有任何国度可以与我们相媲美。��红楼梦》第四十一回提到的茄鲞就足以让人垂涎欲滴。那茄子的吃法,要去皮取净肉切碎后用鸡油炸,再用鸡肉脯子合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豆腐干子、各色干果子切成丁,拿鸡汤煨干,然后用香油收,外加糟油拌,盛人磁罐子封严,吃时取出,用炒鸡瓜子拌吃。这样精美的制作,能不令人望菜吞涎吗?后来,英夷入侵,除了把鸦片打进来外,还把西餐打了进来,于是,中西杂交,更丰富了中国饮食文化的内涵。
国人不仅讲究吃的艺术性,而且讲究吃的烘托气氛。如果宴席间没有异性,吃喝是毫无趣味的。没有趣味便没有食欲和饮欲,没有食欲和饮欲,吃饭易饱,喝酒易醉。因此,吃喝*好还得有陪酒的靓女。这在古代就有讲究。据《史记·滑稽列传》载:一次齐威王请淳于髡喝酒,问道:“先生饮多少酒才醉?”淳于髡回答说:“一斗也醉,一石也醉。”齐威王觉得奇怪,便问缘故,淳于髡回答说:“大王赐酒,法官在傍,御史在后,髡恐惧俯伏而饮,不过一斗就醉了……如果乡里集会,男女杂坐斟酒慢饮,又作投壶游戏,互相招呼,结为同辈。握了女子的手不受罚,目送秋波不被禁止,我私心喜欢。这种场面,喝八斗才有两三分醉意……如果陪酒女子,解开罗衫,我微微闻到香气,这时,我心情欢畅,那就能够饮一石了。”欧阳修在《醉翁亭记》里也浓墨写了“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射者中,弈者胜,觥筹交错”的众宾欢饮的情景。不过古时似乎更崇拜浅斟低饮,古人不称喝酒称饮酒。所谓饮酒,便是慢慢地从牙缝舌尖滑进咽喉,细细品味酒的醇香。唯有现在的国人才是地道的喝酒,那张牙舞爪修理对方的情景就颇为惨烈:一个硬要灌,一个硬要半掩其门,声明自己是“良家女子”。不过,这与殷纣和夏桀修“酒池肉林”,日夜同佞臣奸吏、宫妃美女们胡混的场面相比,又算不得什么,因为“酒池肉林”才是真正的亡国之吃喝玩乐。
亡国之吃喝玩乐是一种腐败。腐败是不能不禁止的。我们党和政府一向深恶痛绝那腐败性的吃喝。早在新中国成立初期,毛泽东就告诫全党同志:务必继续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但告诫归告诫,就说红头文件的一般禁止吧,根本就没有办法把食客劝出餐厅;吃者照吃不误还了得,那就实行“一刀切”,把公款吃喝列为腐败范畴。但精明的食客即刻实行“战略转移”,从大饭店转到小酒家,从小酒家移到企业,从企业迁到家里。“一刀切”不能清剿食客们的游击战,那就征收筵席税,运用经济杠杆加以调控,看你敢不敢贪吃。然而,这下可好,交了税岂不默认了吃的合法化,于是饭店很快就与食客结成“统一战线”,超过征税标准额,就来个分解同类项;征税无奈,那就采取限量办法。但食客经过一番共商对策后,个个捧腹大笑:“‘四菜一汤’那就来个‘四盆一缸’吧。”*后,不知谁的发明,又推出了“分餐制”,但办法总比困难多,十个人领取不同的菜,凑到一起不又成了十菜十汤。呜呼,真是拿他们没办法。
为何屡禁屡吃?不少人便潜心研究。原来,中国是好客的、慷慨的礼仪之邦,权谋之邦。据王力《请客》一文说:“请客不是目的,而是手段;不是慷慨,而是权谋。”“如果被请的人比我的地位高,他可以‘有求必应’助我升官发财;如果被请的人比我的地位低,他可以到处吹嘘,逢人说项,增加我的声誉,间接地于我有益。”《老饕年鉴》一书中也说:我们吃了人家的饭该有多少天背后不说主人的坏话,时间的长短按照饭菜的质量而定,所以做人应当多多请客吃饭,并且吃好饭,以增进感情,减少毁谤。钱锺书也说:“自己有饭可吃而去吃人家的饭,那是赏面子。”吃,真是妙不可言的权谋社交。这样看来,老子所说的“虚其心实其腹”、“圣人为腹不为目”,认为吃是*实惠的也就不完全正确了。至于夏丐尊在《谈吃》末了推测“中国民族是否都从饿鬼道投胎而来”更是一大错误,因为他远没有像王力他们那样透过现象看本质,一针见血地道出中国吃文化外延的那层真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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