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豆里的母亲/安武林儿童文学精品集》:
妈妈,你藏在哪儿?
在那一大片黑豆地里,我领着弟弟和妹妹找哇找哇,就是找不到她。
每一个豆荚里,都有好几个藏身之处。母亲变成了一粒黑豆,我们如何能找到她呢?
这一次,她真的藏起来了;藏起来之后,她就再也不出来了……
母亲是四十九岁那一年变成一粒豌豆的。我们都知道,她一直想和我们玩一个捉迷藏的游戏。但是,她优柔寡断,割舍不下我们……*多,她就到邻居那儿哭诉哭诉,然后红着眼圈又回来了。
爷爷和奶奶患了老年痴呆症,吃喝拉撒全靠她一人操持。爷爷和奶奶还要没来由地骂她。那些赶趟儿似的讨债人,母亲一个一个地去赔笑脸,而父亲躲了起来。她觉得很累……她说:“我要到一个清静的地方去。”
母亲想去深山里的亲戚那儿,但那儿也不清静。她能管住自己的手,却管不了自己的心。她一次一次地说,但从来没有动过身。我们是她的孩子,她是她父母的女儿,而她还有丈夫,还有那些永远没有尽头的苦日子。她知道,属于自己的,是躲不掉、也推不掉的,她割舍不下……
这一次,她是多么迫不及待呀!她从没想过豆荚里是*好的藏身之处。那些黑色的豆衣既能挡住她的��光,也能挡住我们的目光。她神秘地笑着,匆匆地跑着,躲了起来。五十岁,她是等不及了……
她四十九岁那一年,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我们那儿遭到了百年不遇的大旱。
另一件是我们那儿遭到了百年不遇的大涝。
而我,在千里之外的地方读书。这两件事牵动着我的心,揪动着我的神经,但我不知道母亲的秘密……
一百年的大旱,是积攒了一百年的绝望。母亲天天到邻居五婶家里哭诉:日子怎么过呀!五婶说:“别人能过,咱们也能过。”母亲不哭了,回家做饭、服侍老人、喂牲口、准备种子……很多事都在等着她。
龟裂的土地不愿接纳任何具有生命力的种子,也不肯做任何承诺。就连母亲的泪水,也濡湿不了一点点浮尘。
之后,是一百年未遇的大涝。大雨就像母亲的泪水一样,没完没了地落,落得人心里发毛。小麦播视时节将逝,那些籽粒却播撒不下去。
牛在安闲地反刍,那是母亲**的慰藉。母牛怀着犊,母亲像个天使一样呵护着它,即便父亲拿一根稻草敲打母牛,母亲也会和父亲吵架的。
那些天,大雨倾盆。母亲不打伞,发疯似的去找邻居五婶。跑了五六次,人家的门都挂着锁。*后一次,母亲去了,端着一碗黑豆。
母亲说:借你的黑豆还给你。你看,别人都记不得哩。
五婶说:哎呀,不就一碗黑豆嘛!
母亲说:要是我不管了,他们都不记得了。
五婶后来告诉我,你妈像疯了一样,好多人都觉得奇怪。她和这个人聊聊天,与那个人聊聊天。热切地想看看平曰关系不错的人。她说她要走了,要走了,什么也不管啦。这是前兆,前兆哇!五婶说着说着,泪水落了下来。
我不太桕信迷信,一个人怎能未卜先知呢?如果此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我断然不信。这一次我是信了,彻底的。人是有预感的。爷爷临终前迟迟不肯合眼,就是想再看我一眼——他*疼爱的长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