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他才慢慢地有了意识。半夜里,他把孩子推醒,说:“明天,我教你吹小号。”
五
“我要将这孩子培养成一个有出息的人。”这一意识忽然产生,并且是那样的清醒,犹如黎明前东方天空的那颗又明又亮的星。他又在一个新的层面上看到了自己当年作出的选择所具有的价值,并因此陷入了亢奋。当他将孩子的未来勾画得越来越栩栩如生时,他从心底深处蔑视那些曾无视、曾嘲笑过他的选择的人,他有了一种欲要洗刷这几年屈辱的渴望和快感。
总之,一切都在这孩子身上了。
然而,悲剧在于,这个孩子并无太大的可塑性——对于这一点,当他还未教孩子吹小号时,他并未意识到。
首先,这孩子过于老实。他很少言语,没有孩子的脾气,没有孩子的贪玩之心和令人讨厌的破坏欲望。他回答旁人的问话,只是点头和摇头,*多用一声“嗯”。你如果让他坐在那儿等着你,他就会托着下巴,将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如果没有人来给他一个站起来的信号,他很可能就会永远地坐在那里。他永远不可能是那种被人称之为“有灵气”的孩子。他的目光是诚实的、憨厚的,也是纯真的,但没有孩子应有的机智和狡黠。他似乎很懂事,但绝不是那种一点就通的孩子。
其次,这孩子是一个没有力气的孩子。五岁之前,他的脖子细如灯草,细得似乎支撑不起脑袋,而使脑袋总是歪在一边。他的呼吸是那样的纤弱,别人很难听到他的呼吸,就像人们很难听到蚂蚁的呼吸一样。他走到哪儿,总喜欢随地瘫坐下来。力气是一个很要紧的东西。力气也是一种才能。人缺少足够的力气,必将一事无成。
还有,这孩子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忧郁心态。这从他黄黄的小脸和缺少光彩的眼睛就可以看出。这一点很要命,因为,它会压抑蓬勃跃动的生命力。
他现在却要把这样一个孩子教成一位出色的小号演奏家。
他从盒中取出尘封已久的小号,将它擦亮,然后将它放到嘴边,手把手地教这孩子。他很耐心地教孩子如何使用气流、如何揿动气门。孩子很用力去学,但学得十分费劲。在孩子看来,这小号是如此沉重,如此难以把握,简直要了他的命。他将脸憋成一只小小的气球,也不能将它吹响。几根细软的手指,既无力量,也很不听使唤,过不一会儿,额头上就汗淋淋的了。
“别急别急。”他抹去孩子额头上的汗水,说。
孩子抓着小号,垂挂着胳膊,沮丧而又负疚地望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