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
那个年代,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开始后,受“扩大化”的影响,姥姥婆家成分高,丈夫成为被批斗的对象。因忍受不了非人的折磨,**夜间,丈夫悄悄离家出走,寻了短见(上吊)。
丈夫走了,留下她们孤儿寡母,家已不成家的样子。可批斗的火焰越烧越旺,莫须有的罪恶又落到姥姥头上。她被揪到丈夫墓地所在的野山村,罚跪,挨鞭,吊打,昏死后被泼冷水——一次又一次,一场又一场,折磨得不成人样。这样的斗法让姥姥几次想走绝路,但为了孩子,她下决心一定要活下去。她白天沿门串户做鞋,夜里端着小灯去挨批斗。
天无绝人之路。不久,党**颁发了纠“左”新政策,姥姥得救,获得人生自由。在媒婆的穿针引线下,二十九岁的姥姥拖儿带女,又从乡下改嫁到县城西关的曹家。丈夫也比她大十岁,是个村干部。前妻去世时留下两个十多岁的闺女。几十年来,新组建的家庭能和睦相处,儿女们一个个成家立业,姥姥这个后娘功不可没。其中的甘苦,姥姥心里*清楚。
民间有言,多子多福。姥姥刚过七十,就已四世同堂。享受天伦之乐的姥姥,每天乐得像个老小孩。但天有不测风云,老年丧子的噩耗,如晴天霹雳,又降临到姥姥头上。
姥姥八十一岁那年,五十七岁的儿子,因患癌症不幸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姥姥哭得死去活来。因为丧子之痛,姥姥像得了一场大病。处理完儿子的后事,姥姥被接到北京,一直到老,都和岳父、岳母生活在一起。
姥姥一辈子爱缝,有一手”好针迹”。到北京后,没等瘦弱的身体恢复过来,她又抄起了手中的针线活。常常是一边缝,一边落泪。岳母劝她不要缝了。她说:“不缝更闷。”
三个老人一台戏,姥姥是戏的主角。为了让姥姥从丧子的痛苦中解脱出来,退休后的岳父每天给她讲这讲那,还教她认字。尤其是他经过思考而写就的每一篇人生感悟,都要先念给姥姥听。姥姥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冒出一句两旬民谚、哲理。有一次,岳父写了篇《人定胜天与人要顺天》的文章,念完后问姥姥懂不懂。姥姥说:“懂。就是不能跟天顶,要顺着它!”她接着说,“谁也惹不起老天爷。晴就晴,阴就阴,下雨打雷刮大风!旱死人,淹死人,*可怕的是砸死人(地震)!”其实,姥姥不是“全文盲”。早年间,她上过一年小学,在扫盲班认下不少字。
别看姥姥个子不高,看起来又瘦又小,但耳不聋眼不花,料理自己的生活起居不在话下,还能帮岳母做些家务活。家里包饺子,每次都是姥姥擀皮。好家伙!她一下能擀五六张,一个人能供好几个人包。见我夸她,姥姥谦虚地说:“老了不行了。以前要比这快得多。”
知道我爱吃西红柿手擀面,每次我们去之前,姥姥就早早下厨房和好面,先放到盆里饧着。等我和妻子、女儿到了家里,姥姥就开始忙着擀面了。香喷喷的面从锅里煮出来,**碗总是先让我吃。女儿不干了,说太姥偏心眼。姥姥总是笑着说:“不急,不急!马上就下出来!”
人到了一定年纪,饮食起居是否规律,往往对一个人的健康长寿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我一次次发现,姥姥除了有一个乐观的心态,她的一日三餐都很讲究。
小米煮鸡蛋,是姥姥十几年来天天如此的早餐。她每天早上起床洗漱完毕,就到厨房自己动手做早餐:先给小锅倒上水,再下一小勺米;煮粥空隙喝一杯蜂蜜水;接下来洗黄瓜,削皮,擦丝,拌成凉菜;再捣三个核桃,去皮后和菜放在一起。这些事做完时,粥已快煮好了。她打进碗里两个鸡蛋,倒入锅里,轻轻地搅动,一碗诱人的黄澄澄、黏糊糊的小米粥做好了。然后,一个人坐在小桌前,有滋有味地吃起来。姥姥告诉我,小米*养人,比牛奶什么的都好。我这一辈子就是靠小米养大的,离不开小米。
姥姥的饮食起居有规律;看电视也是有选择的,每天央视播的《夕阳红》节目她必看。那里有各种各样百岁老人的故事,让姥姥的心胸更豁达,精气神更足。姥姥还爱看《刘老根》《乡村爱情》等富有农村气息的电视剧,看到兴头上时,忘情地发出笑声。
岳父也是个有心人,把姥姥每天有意思的生活片段都一一记在日记里。从2001年3月5日,一直记到2010年4月28日,编辑整理后以日记的形式,于2010年10月为姥姥出版了一本小册子。书名是:高兴比啥也强——母亲王玉梅晚年生活日记。书的封面更有意思,选的是一张姥姥笑得合不拢嘴的照片。这本小书图文并茂,送给亲朋好友后都说好。不用说,姥姥更是爱不释手。她把小书放在床头,每天闲下来就要翻几页。看到《贵明走了》这篇日记时,又勾起他对儿子的思念之情。她曾不止一次地对我和妻子说:“你舅舅命短。他要是还活着,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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