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说:用笔根作画,有别趣,变化多,一味用笔尖作画太单调。 形成风格不容易,风格是在长期的努力中自然形成的,由别人看出来的,而不是靠“做”出来的。有的青年靠“做”,想成风格,这不可能。如果有所谓风格的话,也是浅薄的、不耐看的,*后是立不住脚的。要有深厚的功力,风格才立得住。 基本功重要,而作中国画关键在于书法,书法根底十分重要。你要在书法上多下功夫,要学某一家,学得很像,而且离帖仍能默出某家帖上的字来,这样的功夫才好。书法好,线条才老辣。 我问先生:我想学画家们的书法,您看选哪几家较恰当? 先生说:《古诗四帖》《怀素自叙帖》很好。学文徵明、赵孟頫好,他们是画家字,功夫好。文徵明字比赵孟頫有骨力。画家中,徐文长的字好。他学米芾,米芾也是画家。所以学画家的字对画画的人来说,可能较直接、用得着��。 吴昌硕完全从王铎中来。要学吴昌硕的字,必须学王铎的字。王铎也是画家,他字很好。学书画要寻根源。不可急,慢慢来。我像你现在三十岁的年龄时,还画得很嫩。我从十多岁开始画到现在,画了四十多年花鸟,山水画得很少。我现在仍不断变方法,想将画画好。 我年轻时生活无着,给人画过扇子,每把一角五分,艰苦可想而知。六十岁之前也曾做些家务,老了才有保姆,生活才安定,但身体已差了。 先生说:你的小鸡只按写生的真实形象画出来,所以虽然生动,但没有浓淡、枯湿的笔墨变化。对笔墨一定要探索、研究、练苦功,要在书法、诗词方面多下功夫。 各人画小鸡不同。齐白石的小鸡有一种风味,有稚拙味道。唐云的小鸡又是另一种味道。我画小鸡采用自己的方法。笔前端蘸墨,下笔后这么一旋,然后再提起笔。这一旋使笔锋下揿,产生飞白、浓淡、枯湿的变化,使人莫测其如何画成。而笔墨效果明显,笔触约略可见,既不烂又不单调。这一方法十分重要,若能做到这样的话,你的小鸡就不会画得平了。然后以笔根拖出胸腹部和臀部,再回笔向左回扫,一只小鸡就画成了。因为笔画到腹、臀部时墨色已淡,分量已轻,所以整只小鸡就有了浓淡、重轻的变化。我常以浓墨点画小鸡的头和背部,以提神醒目,再以淡墨画胸部、臀部。这来与回的旋、拖,实际上类似于在打太极拳、舞剑、练气功。所以*好会打太极拳、会舞剑。拉小提琴、拉二胡的一推一拉,实际上也就是运笔的进与拖。要稳,要有长拖、短拖、顿折。 先生边讲授边运笔,在四尺四开的宣纸上画成了一幅雏鸡图,并题字:“画小鸡用笔要重按轻提,要知笔根能转,见飞白乃妙。八十翁抑非悟得此理,以示赏竹。” 学画的人,往往是眼高手低的。“取法乎上”,首先要眼界高,要看名人作品的实质,看他画内的真功夫,不可被名气所迷惑。眼界高了,才会有分辨好差的能力,向真正好的、高的东西学习,然后经过长期的孜孜不倦的研究、练习,手底的功力也会慢慢高上去的。 写字要有变化。书法家的字讲功力,严谨、老实。而书家*好能懂画,会画画,那么字才灵活多变。书家可以不会画画,但画家必须会写字。有的人甚至有的名家只会作画。我们美院有一位老师不会写字,题字常请人家代笔,不好。 书法功夫深厚,能使画的线条耐看,有虚实、起收,富有变化。画家的字往往变化多,讲斜正、虚实、聚散、松紧、收放,富有音乐的节奏。当然参差变化不能有意地做作,而是自然流露、自然形成的,写出来的。 序言 赏竹先生携书稿《陆抑非论画笔录》来报社要我写序,当即爽快答应。这不仅因为赏竹是我十分钦佩的尊师好学、德艺双馨的朋友,更因为其恩师陆抑非教授是我交往二十多年的极为敬重的书画大师。 陆抑非先生纵横教坛、画坛数十年,与江寒汀、唐云、张大壮并称为上海花鸟画“四大才子”,是蜚声海内外的“陆牡丹”,教出过潘韵、赵延年、程十发、何水法等许多成就**的画界大腕。其书法学文徵明,而又熔铸百家,雄劲豪放,老辣灵动,功力极其精深。自20世纪70年代起,我即与先生交往,晤谈书画,纵论诗词,回首往事,指点习作,深感先生眼界开阔,学识渊博,健谈豁达,平易近人。一日持吴山明教授所赠四尺对开人物画顺道拜谒先生。先生见画后主动说:“我给你题个诗堂。”铺纸挥毫间,一幅引用古诗句“晓汲清香”的大字横披劲拔而成。先生颇为高兴:“啊!平时写三四遍不一定满意,这幅一遍成功!” 吴尧民任浙江日报社总编辑后,整修美化报社大院,广种花草树木,建亭于西南角,命我取名撰联。我以迎来报社、报人的春天为旨,取名“报春亭”,请沙孟海先生题写亭名;又撰联“墨海润健笔,挥洒年年春色;笺山倚雄风,造就代代报人”,请陆抑非先生赐墨。落成后,这里成了浙江日报社一道难得的文化风景线。多少年来,每日午饭后绕亭观赏两位大师墨宝,睹物思人,不胜感慨。 如今,见到赏竹记录整理的《陆抑非论画笔录》书稿,心头立即升腾起一股亲切、挚爱的情感,读完书稿之后更是肃然起敬。 我敬佩先生襟怀坦荡,毫无保留地把毕生学识、书画技巧和经验倾囊相授的**品质。自从接纳赏竹为入室弟子后,先生就倾心言传身教、口授笔示,从选具、立意、执笔、线条、构图、造型、透视、设色、题款,到写生、读书、学养、气势、情趣、做人,传授得具体仔细、精到准确。循循善诱处,见孤诣苦心;指点细微中,如细雨润物。读完8万字的书稿,一位呕心沥血、无私传艺、爱徒如子的大师形象巍然浮现眼前。 作为一名画者,我感到内中的许多点拨,就像是在教我一般。我爱画鸟,先生说:“鸟不可太肥。”“任何鸟的色彩,腹部总是淡于背部。”“画鸟要注意透视。”“画黄鹂必须先打淡墨底。”“画小鸡用笔要重按轻提,使笔根能转,见飞白乃妙。”这些教诲,可奉为我画鸟之宝典。他的许多经验之谈,如“题字平头不平足”“笔头应时时旋转,点擦自如”“书法是画好国画的关键”“书法好,线条才老辣”“线条要转换,要用拖压笔法”“画画到后来主要是画气,气要畅,不可阻”,这些对于亟待更上一层楼的画家来说,是难得的要诀。 我敬佩陆抑非先生主张“和谐共处”、崇尚“文人相亲”信条的宽广胸怀和人格魅力。在八万多字的书稿中,先生谈及书画界先贤、同仁、晚辈数十人,俱以赞佩、嘉许、宽容的言词论述评判,没有一丝“文人相轻”的意味。“吴(茀之)先生的画,不论是否精品,线条皆有力度,有飞动感,功夫是很深的。”“唐云梅花画得好,是近代画梅突出的人,秀逸。”“张大壮的静物、鱼、虾、菜画得真好,有一种说不出的特殊情趣。”“大壮的竹箩画得好极了,用笔爽快,多以压笔,透视很准,质感很足。”“周昌谷死得真可惜!人物画家又兼画花卉的,数周昌谷*好!”此类中肯之语,耿耿情愫,准确评述,令人动容。世无完人,能摒弃门户之见,宽容待人,取人之长,正是大师成功的关键。 与此相关的一段往事,特别值得一提。20世纪60年代,潘天寿院长让陆抑非**山水画教师,陆抑非当即**上海画院的陆俨少。陆俨少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生活相当拮据,来杭后深得优礼器重,浙江美院出现了“双陆同辉”的气象。后来,陆抑非的“伯乐”之举终于被陆俨少知晓,感激之余,陆俨少作《岩居嘉会图》相赠,图中两个人物表达的正是“陆抑非举杯展眉喜迎客,陆俨少策杖作揖谢恩人”的情景。陆俨少仙逝后,我造访陆抑非先生,说起悬挂于其客厅的这幅佳作。陆先生如实介绍了这段鲜为人知的艺坛佳话,我当即整理成文,发表在我担任总编辑的《美术报》上,一时广为传颂,成为美谈。 在这里,我要特别称赞和感谢赏竹先生尊师、敬学的可贵精神。是他,忠实、细致、及时地记录了恩师授业、论画、示范、改画的言语和过程,让我们又一次真实、具体地看到一位花鸟画宗师的博学、涵养、艺德和慈爱之心,看到一位老师对学生毫无保留、倾心授艺又体贴入微的可敬形象。同时也映照出了一位学生刻苦认真、孜孜不倦的求知精神。 赏竹是陆抑非先生众多弟子中品学兼优又*为认真刻苦的得意门生,受到恩师的格外垂青。由于认真刻苦,所以能够及时记录下恩师的心语、警句、论述和种种教诲;由于格外垂青,所以能多“开小灶”,得到更多的学习、观摩机会,以至能功力日进,境界渐高,赢得恩师的数度夸赞:“你的画很好,造型好,题材丰富,同我一样,花鸟虫鱼都能画。”“你画得很好,布局、趣味都很好,个人面目已很明显。” 拜读本书的样稿,让我受益匪浅。我觉得,这是一本艺坛《论语》,虽无鸿篇巨论,却处处闪烁着艺术和智慧之光;这是一本书画教科书,无论是对初学者还是对已有成就者,皆可为范;这是一本可以流传久远的书,它将与陆抑非先生的书画作品一样,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