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我常对旅居美国的华人青年学者说,用英文撰写论文固然重要,但是也不应该放弃用中文撰写学术著作。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英语固然是目前*通行的国际学术讨论的载体,但是作为“文化中国”的通行语言的汉语仍然是数以亿计的读者的**语言,并且常常是**的可以进行学术交流的语言,因而决不可忽视用中文和中文的内在逻辑和语言习惯来写作。一个只能用英文来阐述自己的看法的华人学者不免从某种程度上丢弃了自己的传统根基。现在,看到这些年轻的美国学子用中文撰写的文章,不禁令我感到,可以对我以前提出的期盼加以修改和扩充:新一代研究中国的学者,不论是华裔学者还是非华裔学者,都应该尝**中文来撰写学术论著。《美国大学生看中国》以及前一年出版的《用中文谈中国》已经证明,这完全是可能的。
很显然,如果中文成为英文之外的另外一种通行的国际学术交流的工作语言,对于不同文明之间的对话将具有极其深远的意义。只有这样,中国传统文化的资源才会真正成为全人类的资源,中国和西方的对话,才真正成为双向的取长补短。长期以来,西方人常常被一种非常流行的看法所影响:中文是一种非常难学的语言,学习汉语的*高目标不过���用汉语口语进行简单的交际,因为汉字是一种非拼音文字,用中文写文章几乎是不可企及的,更不要说用中文撰写学术论文了。某些从事汉语教学的老师似乎也受到了这种观念的束缚,总是在教学生一种既不自然、又不正式的课堂语言。用中文表达复杂的思想似乎只是个别天才的事情。其实,说中文和写中文都是可教可学的,《美国大学生看中国》的作者们提供了很好的例子。
从国际学术交流的角度看,掌握汉语书面语或正式语体是非常重要的,也是必需的。孔子曾经说过:“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孔子这里讲的当然不只是语言的形式和内容之间的关系,但是包含这一关系。如果只注意内容而缺乏精益求精的典雅的表现形式,那文章将流于粗俗。如果过分注意语言的外在形式,忽略内容,文章空洞无物,就只是在玩弄词藻。《美国大学生看中国》这本书里的文章大多建立在认真的实地社会调查的基础之上,思想活跃,颇多新意,涵盖了中国文化和社会的多方面的内容。从形式上看,许多同学已经对语言有了良好的驾驭能力,在进行深入的学术讨论的时候,采用了比较正式的现代汉语书面语体,虽然有些地方言辞尚显稚嫩,但是已经初具文质彬彬的气象,接近或达到了正式发表的应有水准。
令人振奋的是,这些作者中有些人中文学习的时间不过两三年,却已经能够初步掌握现代汉语书面语,实在是可喜可贺的。这显然和哈佛大学中文部近年来教授现代汉语书面语的尝试是分不开的。在不同场合依据不同需要使用不同语体是中国文化的长期传统,根据《论语》的记载,孔子在正式场合使用当时的正式语言“雅言”,而在和学生交流的时候则使用自然的地方口语。儒家的论说一直采取了自然口语为主体的“语类”和正式语体为主导的撰述以及注疏这两种并存的形式延续发展。赵元任教授在哈佛大学开创中文教学的时候,就一直是强调口语要自然,不要那种脱离实际生活的“课堂汉语”。现在,中文部的老师们在继承“说地道的汉语”的传统的基础上,努力发展另一个方面,即,“写典雅的文章”。冯胜利教授提出了一套以韵律学为基础的教学模式,辅之以语体转换的练习,已经初见成效。哈佛北京书院(哈佛暑期中文强化班)为哈佛本校以及耶鲁等其他院校的学生创造了更理想的学习环境。学生的文章,除了收入上述两本文集之外,还在不少中文报刊上发表,其中包括在学术杂志上发表的专业学术论文。
新一代的研究中国问题的学者不论出身何处,都应该是同时熟悉西方和东方思想、社会、历史和语言的学者,否则就不是真正的文明对话背景下的国际型学者。我们希望培养新一代学者的努力能继续下去,产生更为丰硕的成果。具体说来,我们希望这本文集能够年复一年地继续出版,为二十一世纪的文明对话做出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