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
密州出猎①
老夫聊发少年狂②。左牵黄,右擎苍③。锦帽貂裘④,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⑤,亲射虎,看孙郎⑥。酒酣胸胆尚开张⑦。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⑧?会挽雕弓如满月⑨,西北望,射天狼⑩。
[注释]
①密州出猎:熙宁八年(1075)春夏,密州旱蝗相继。苏轼往常山祈雨,后果得雨。当年十月间,再往常山祭谢,归途中与同官会猎于铁沟,写了这首词。
②老夫:此年苏轼四十岁,自称“老夫”,有宦海浮沉疲惫之意。
③左牵黄,右擎苍:左手牵黄犬,右臂擎苍鹰。这里暗用《梁书?张充传》记张充年少喜好游猎,出猎时“左手臂鹰,右手牵狗”的典故。
④貂裘:貂鼠皮袄,这里指苏轼和猎队武士的装束。
⑤报:酬谢。倾城:全城。太守:苏轼自指。这句是说为了酬谢全城百姓都出城来观看的盛意。据今人钟振振新释:“为报”,请告诉。“倾城”,美女。此句意谓���请通知美人们跟着我到郊外去。
⑥亲射虎,看孙郎:据《三国志?吴书?吴主传》载,孙权曾于建安二十三年亲自射虎。所骑马被虎扑伤,他用双戟投刺,虎才退却。这里作者以孙权自喻。“郎”,对年轻男子的美称,又为女子对情人的昵称。此处用“孙郎”,正与前文具“倾城”之貌的美女相对应。
⑦胸胆尚开张:胸襟开阔,胆气豪壮。
⑧“持节云中”二句:《汉书?冯唐传》载,汉文帝时,云中郡太守魏尚守边有方,战绩**,后因上报战果数字略有差误便被削职。冯唐指出文帝赏罚不当,文帝听后就派他持节去赦魏尚,复任魏尚为云中太守。作者在这里以冯唐自许,希望能在筹边御敌上为朝廷效力。节,符节,以竹竿为之,古代使臣所持以为凭证。
⑨会:将要。挽:拉开。雕弓:雕有花纹的弓。
⑩天狼:星宿名,古代用以代表贪残侵掠。这里喻指当时侵扰宋朝西北边境的辽和西夏国的统治者,暗用了《楚辞?九歌?东君》“举长矢兮射天狼”句意。
[点评]
这首词借写打猎习武,抒发渴望为国杀敌立功的壮志豪情,在词的题材、内容、风格上都具有开创性。首句就显示出豪放的格调。作者纵情放笔,由叙事而抒怀,使一个“狂”字贯串始终。词中写射猎武夫千骑如飞、倾城出动围观如堵的场面,加上孙权射虎的传奇故事,结尾处走马弯弓劲射的特写镜头,多角度多侧面地勾勒、烘托,凸现出一个鬓染微霜、英气勃勃、希望驰骋疆场杀敌报国的英雄志士形象。通篇显得胸襟磊落、壮怀激越、辞锋凌厉、音韵铿锵、节奏急促、气势逼人,具有一种粗犷豪迈的格调,与当时婉约柔丽的词风形成了鲜明对照,为南宋慷慨激昂的爱国词开了先河。作者对此词也颇为得意,有意创作“自成一家”的豪放词,与柳永那些依红偎翠风靡天下的词风相对抗的。
念奴娇
赤壁怀古①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②。故垒西边③,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④。乱石崩云⑤,惊涛裂岸⑥,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⑦,小乔初嫁了⑧,雄姿英发⑨。羽扇纶巾⑩,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注释]
①赤壁:在黄州(今湖北黄冈)城西靠长江北岸,名曰赤壁矶,又名赤鼻矶。但史称“赤壁之战”的赤壁不在此,而在今湖北蒲圻县西北的赤壁山。三国时,吴国周瑜曾统帅孙、刘联军在赤壁大败曹操。
②风流人物:杰出的英雄人物。
③故垒:旧时的营垒。
④人道是:意谓据人们说是,亦即俗传是。因为作者所游的赤壁不是周瑜破曹之地,所以说“人道是”。
⑤崩云:一作“穿空”。
⑥裂岸:亦作“拍岸”“掠岸”。
⑦公瑾:周瑜,字公瑾。
⑧小乔:《三国志?吴志?周瑜传》载,孙策攻取荆州时,“得桥(乔)公两女,皆国色也。策自纳大桥(乔),瑜纳小桥(乔)”。
⑨英发:谈吐不凡,识见**。《三国志?吕蒙传》载,孙权评论吕蒙的学问谋略可与周瑜相比,“但言议英发,不及之耳”。
⑩纶(guān)巾:古代配有青丝带的头巾。《三国志》说诸葛亮同司马懿交战时,“葛巾毛扇,指麾三军,皆从其进止”。这里移用来写周瑜装束儒雅,仪态从容。
樯橹:战船。樯,船桅。橹,一种划船工具。“樯橹”,一作“强虏”。
故国神游:周瑜神游故国。多情应笑我:“应笑我多情”的倒装句。
人间:一作“人生”。
酹(lèi):以酒浇地祭奠。
[点评]
元丰五年(1082)秋作。这首怀古词上阕描绘赤壁的雄奇景色。开端从滚滚东流的长江着笔,布设了极广阔悠远的时空背景,把读者带入千古兴亡的历史气氛之中。在点明赤壁之后,作者大笔渲染乱石、惊涛、雪浪,写得有声有色,气势飞动,形象鲜明,境界奇险,令人惊心动魄。由此激发出“江山如画”的感慨,为英雄人物的出场作了有力的铺垫。下阕借咏古代英杰抒情遣怀,集中笔墨塑造周瑜的形象:作者用美人烘托他的青年有为,风姿潇洒;用“羽扇纶巾”刻画他的仪表装束,显示他作为主帅临战气度从容,指挥若定;用“樯橹灰飞烟灭”高度概括地展现这次战争的壮丽场景,突出他妙用火攻谈笑破敌的豪气。*后又设想周瑜的神灵重游故地赤壁,对当年的战场深情眷怀。于是周瑜这位儒将的英雄形象形神栩栩、血肉丰满、跃然纸上。在词中塑造历史英雄人物形象,是苏轼的**开创。
此词上阕“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与下阕的“早生华发”“人间如梦”,抒写了作者仕途坎坷、屡遭磨难、壮志难酬的愤激不平,也表达了作者对宇宙、历史、人生的深沉思索,更显示出作者善于以超然旷达的态度消解历史的悲剧意识与人生失意的忧伤。在“人间如梦”的感叹之后,以“一樽还酹江月”收束,可见作者放眼大江,举酒酹月,把人生挫折的悲愤引向高远之处。全篇情绪激昂又起伏跌宕,笔力劲拔,气象雄奇阔大,可谓高唱入云,又发人深省,故历来被公认为东坡词中清雄旷放风格的代表作,具有永恒的思想艺术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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