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桂桃的文章,往往让我想到年月弥久的旧丝绸,质感与花纹都在,却有着新丝绸没有的那种温婉和美丽。认识桂桃已经有几十年,*早惊艳于她的新潮小说,其文字之讲究与妙好令人吃惊。如若她当年一直写下去,真不敢让人说会发展到何种地步,也许可与残雪争锋,但这也只是也许。总之,到后来她忽然停下了她的小说,给喜欢她的读者留下一些遗憾。她之所以把小说停下来,当然是为了生计和工作,小说虽然停下不再写,她的散文和随笔的写作却春风桃李般地开放起来。数量虽然不算多,却红红紫紫煞是好看醒目。桂桃的散文随笔,是心性的,或还可以再加上“诗性”这两个字。这与小说创作有大区别,纯客观的描写被慧心慧眼的主观观照所替代,所以是处处有个我字,但又绝非是主观的说道,依然是“昔我来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让人可以久读的是她文章的文学性与文化性。她的这些文字都很短,是千字短章或不足千字的小文,她笔下的散文与随笔取材都是随性的,身边琐事,片光零羽,都会被她拿来做文章材料,却一如妙手裁衣,刀尺所到,皆是地方。散文与随笔的写作*怕的是让人感觉到行文转折处有吃力的地方,而桂桃的散文随笔却恰恰是在这一点上表现了极好的收放自如。桂桃深谙散文随笔写作之道,比如《葵花》这一篇,开头是这样:“秋风开始吹着的时候,一些葵花上市了。它们被从颈上割下,圆圆地躺在平板车上,运往城里,委身于街市的果蔬之间。它们终于谢落了它们的梦,过不了多少时日,那金黄的花边便委顿下去,绿的葵盘也渐黄渐枯了。”这样的开头,一如高手弹古琴,松松的开始,这里只一个松字便不容易。再如这一篇《那些年轻羞涩的日子》是记写人物的,开头是这样:“上中学的时候,有位教音乐的老师,中年,男性,忧郁的面庞,磁性的嗓音,讲纯正的普通话。指挥大家合唱的时候,右手会把卷起来的乐谱轻轻舞动,打着节拍,左臂每每横卧胸前,手指抚摩着上衣的一枚木头纽扣。婉转千回。眼睛深黑,探视着远处,总是这样略显忧伤的神态。小女生们歌声荡漾,穿越礼堂屋檐,覆盖干燥空气。心里是有一点湿润的黯然,似要分担老师莫名的伤。”桂桃是以小说的底子来写散文,人物的情态几笔就出来,而且散文随笔写作*重要的情感也随之而来。因为桂桃是写小说出身,所以她的那些记写人物的散文篇什往往能几笔就神情俱到,比如这篇《午后公交车》的开头:“午后的公交车里,太阳斜射进来,有细微的金黄的尘埃倏而翻飞。两个半大孩子,晒着太阳睡去。前后座儿的他们似是一对兄弟,睡相天真,是懵懂的少年,不设防。前座的孩子嘴张开,睫毛覆盖下,眼睑有一线阴影,面颊是紫红的土豆样粗粝,头发是蓬乱的焦黄,刘海儿斜翘上去,是顽皮戏耍后的痕迹;后座的孩子稍大些,头发却是黑的,亦是乱蓬蓬的,嘴一样张开,头歪着,睡到正酣,这个面颊上有一道疤痕,似是紫的土豆被耙子刨出来时伤的一道自然的疤痕。车摇晃着行走,他们仿若睡在田野、蓝天、大地。金黄的太阳光。鸟的细碎声音。车上站着的乘客不由得望向那边,金黄的太阳光下酣睡着的两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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