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特·肖邦作品集》:
庞德烈先生*后点了支雪茄抽起来,报纸有气无力地耷拉在指间。他凝视着远处的一把白色遮阳伞,那东西蜗牛似的慢吞吞从海滩上爬上来。他的视线穿过枝节嶙峋的橡树和一片金黄的菊花丛,将一切尽收眼底。海湾看起来很遥远,氤氲中与蓝色的海平面融为一体。遮阳伞仍在缓缓前行,粉红色内里的伞荫下是他的妻子庞德烈夫人,还有年轻的罗伯特·勒布伦。两人来到小屋前,在门廊的台阶上相对而坐,各自倚靠着身后的廊柱,显得有些疲惫。
“真是愚蠢!这个时辰暑气这么大下什么水!”庞德烈先生嚷道。他大清早游了一圈,难怪觉得这一上午特别漫长。
“你晒得都认不出来了。”他接着说,两眼看着妻子,像在审视一件遭到些许损毁的私人贵重物品。她抬起手来,一双有力而美丽的手。她把袖子挽到手腕上方仔细地瞧着,想起了去海滩前交给丈夫保管的戒指。她静静地向他伸手,他心领神会,从马甲口袋里掏出戒指丢在她摊开的手心里。她一一戴上,然后屈腿抱膝,看着对面的罗伯特,朗声笑起来。戒指在她手上发出耀眼的光芒。他回了一个微笑。
“怎么了?”庞德烈问,慵懒却饶有兴味地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那是纯属无聊之举,水里发生的小插曲而已。他俩不约而同说起来,却发现话一出口,远不如想象中有趣。他俩察觉到了,庞德烈先生也觉得索然无味。他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然后站起身来,说他有点想去克雷恩旅馆打台球。
“一起去吧,勒布伦。”他向罗伯特提议道。罗伯特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他宁愿待在原地和与庞德烈夫人聊聊天。
“好吧,等你不胜其烦了,就打发他去干点正经事,埃德娜。”她丈夫临走时吩咐妻子。
“喏,打把伞。”她说着把伞递给他。他领受了这份荫凉,把伞撑过头顶,迈下台阶走了。
“回来吃晚饭吗?”他妻子追问。他顿了顿,耸了耸肩膀。摸摸马甲口袋,里面有十块钱。他说不准,这里吃饭早,也许会回来吃,也许不会,这得看他在克雷恩旅馆找着什么样的玩伴、玩多大了。他没吱声,她倒是心下了然,笑着点头道别。
俩孩子瞅见父亲要走,想跟在后头。他亲了亲他们,许诺带糖果和花生回来。
第二章
庞德烈夫人双眸灵动清亮,浅褐眼瞳与秀发一样的颜色。常常是轻盈间眸光一动,便是长久的凝望,恍如思绪飘飞游离物外。
她眉毛的颜色较头发稍深,浓密而近于平直,衬得眼眸幽沉深邃。说她生得纤秀柔美并不太贴切,不如称之端庄矫健。一颦一笑流露的坦率和眉宇问若隐若现的模棱神态,使她别有一番令人心仪的韵致。举手投足之间也颇为动人。
罗伯特卷了一根烟。他坦言自己抽不起雪茄才抽的卷烟。庞德烈先生给过他一支,他收在兜里,留着晚饭后再抽。
对他来说,这么做是极为妥当又自然的事。他的肤色与眼前的女伴相差无几。一张脸刮得干干净净,使两人看起来更加相近。他看起来无忧无虑,夏日的阳光和慵倦在他眼底清晰可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