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世界尽头/远行译丛》:
我仍记得那个清晨,火车驶进恩尼斯科西站。我妈妈和舅妈从露德回来了。那时大概是一九六〇年或是一九六一年,我不是五岁就是六岁。我记得,那时我跑到火车上,发现遮帘被放了下来。我妈妈和舅妈在睡觉,她们都累了。她们刚经由陆路到露德旅游回来呢。
“陆路”这个词,和“天主教大教堂”“导游”“横穿法国”这些新词一样,在她们讲起法国之旅之后,也变得不再新奇。那儿竟没有橘子汽水,公交车也热得够呛,每个人都渴得要死。一瓶橙汁得花不少钱,不过也物有所值。毕竟法国太热了。
印着火炬游行、圣女伯尔纳德和露德圣母的明信片陆续寄来。她们还带了一些有提手的大塑料瓶,也有体积小些、形状像露德圣母的蓝色螺纹盖瓶子,里面都装满了露德圣水。这是我对爱尔兰之外的世界*早的印象。我的父母叔嫂们常去露德,有时还会��越国境到西班牙的圣塞巴斯蒂安去。我的姑姑就曾去罗马和**亚哥德孔波斯特拉朝圣。我家中后屋里的壁炉架上,放着他们带回来的纪念品——托莱多的黄金制成的烟灰缸,套着皮质剑鞘的小装饰剑,还有一个小圣像。他们会不断讲起欧洲大陆的奇闻异事。大人们说,露德人用咖啡和卷饼做早餐。法国人不喝茶。我仿佛还能看见我安静地坐着、看他们讨论的样子。有人会说,可你就想喝杯茶。其他人会点头,同时想起自己经历过的折磨、外国经历以及恐惧之物,说也奇怪,它们就是很难忘。接着可能还会沉默一阵,有人会接着说,不过露德的确是****的,想想游行与夜晚的火炬,还有病人被带到大教堂去的情形。大家都会赞同,沉思着以忧郁却又矜持的姿态点头。他们会说,你觉得你有麻烦,可你总会碰到更惨的人。
在恩尼斯科西的大教堂里,历代主教的名字被写在从祭坛两旁的高墙挂下的画卷上。男孩们聚拢后,神甫会开始赐福,他的声音会回荡在巨大空寂、几近昏暗的教堂里,他会说,死亡将会来临,而审判亦随之而来,现在,好孩子们,扪心自问,找出自己的罪愆。
我们这座新哥特式大教堂位于主干道的尽头,是权力的**。它是普金的手笔,屹立于我们头上,比城里那座新教教堂宏伟得多,这可是十九世纪爱尔兰天主教会富强之势的象征。但如果我暂时忽略其宏伟威严,专心想想我童年时置身此处的样子——比如耶稣升天日时孩子们的弥撒,或是随便哪个周日的十点钟弥撒,我能记起的只有数小时里都不得安宁的无聊感。
话虽如此,在这里你可以看见所有的人。你会注意到店铺主人在*后时刻骄傲地走上**通道,也会注意到商人穿上了他们的新衣服。那时我是祭台助手,跟在一位脚穿木套鞋分发圣餐的神甫身后。我因此能近距离地观察到每个人的舌尖动作。有人会用力伸出舌头,好像抽皮带一样;还有人会小心翼翼地吐出舌头,仿佛那是不愿示人的身体私处。有的人舌头很宽,形似鳎鱼和比目鱼,有的人舌头却又窄又厚。人的舌质亦各不相同,比方说舌头表面的小皱褶和细痕,舌头的颜色亦不同,有人是粉色,而有人的粉色嘴唇上还会有棕色和灰色的涡。有的人虽然很努力,也还是没法一直伸着舌头,只好先缩回去,好像有人要就此攻击他一样。神甫会等着他再次伸出舌头,我也就站在那里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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