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格的政治
对于她所称的“《性别麻烦》的普及化”引起的批评性争议,巴特勒曾表示惊讶,说这些争议尽管“很有意思,……但完全歪曲了我本来想说的东西!” (GP:33)。这并不令人吃惊,巴特勒自己也承认她会被曲解和误解,因为她所涉及的哲学概念往往是充满挑战、看上去有悖直觉的,并且她用于描述这些概念的语言往往并不简明易懂。1999年,学术期刊《哲学与文学》(Philosophy and Literature)投票将巴特勒选为年度“学术书籍与文章中风格*糟糕的段落”竞赛中的“坏作者”**名,而在*近几年,巴特勒的文风有时候似乎和她的思想一样容易招来批评。有些情况下,这是因为仿佛抱怨巴特勒的文风就可以不用去理解她的思想,文风也可以成为拒绝她的思想的简单借口。但是,如果你觉得她的写作风格令人愤怒,你也绝不是**这样想的读者。她的写作似乎前后反复,充满诘问、影射和暗指,含糊其辞,让你读了几页之后��不禁自问:到底为什么读巴特勒呢?
诚然,巴特勒的作品无论从语言风格上来说还是从概念上来说,都是困难的,但对它们的晦涩和含混,你不用过分感到困扰或完全放弃,即便有时候你觉得自己完全迷茫困惑。 的确,与其简单地指责巴特勒文风笨拙,或者说她作为思想家,倨傲地拒绝解释自己的概念,更重要的是认识到巴特勒的文风本身就是她自己的理论和哲学介入的一部分(参见“巴特勒之后”)。 作为一个研究语言,并敏锐关注语言含义的思想家,巴特勒不可能没有想过如何使用语言,而鉴于她经常回应关于她文风的批评,我们可以推断,对她而言,这的确是一个紧迫的问题。 在1999年出版的《性别麻烦》周年纪念版的前言中,巴特勒承认,对于一些读者来说,这本书是“古怪而恼人的”,因为它并不能立即被消化理解,事实上这本书反而拒绝这样的快速理解。 无论如何,巴特勒拒斥了“常识”中认为的“好”文风必须清晰流畅的观点,而认为风格或语法都不是政治上中立的。 巴特勒一方面挑战性别规范,认为它们是被语言建构和调节的,如果她不同时挑战用于建立规范的这些语言和语法,那便是自相矛盾了。 此外,我们会看到,她进行的研究的一部分就是要制造“麻烦”,即让我们关注性与性别的不稳定性和不连贯性及其政治潜力。 那么,巴特勒对于语言的使用,也是这一政治策略的一部分,很显然,她的文风是策略性的、故意呈现挑战,而不是头脑混乱的产物。
在《欲望的主体》中,巴特勒描述了另一位出名“难懂”的哲学家黑格尔的风格,如果我们对照着她自己对于语言和文风的想法,这段对于《精神现象学》的描述读起来便耐人寻味:
黑格尔的句子将他们传达的含义付诸实现(enact);事实上,它们说明,存在是其实现的程度。黑格尔的句子难以读懂,是因为它们的含义并不是立即给予或已知的;它们需要被重读,用不同的语调和语法**来阅读。像一行诗让我们停下阅读,不得不思考诗的写作方法正是诗的内容的核心,黑格尔的句子通过修辞的方式,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到它本身。书页上的离散和静态的文字只是一时欺骗我们,让我们以为通过阅读,它们将会释放离散和静态的含义。 如果我们坚持要在这样的文字中期待单义的、线性排列的含义的话,我们会发现黑格尔混乱、艰涩、毫无必要地庞杂。 但是,如果我们如他所要求的那样,质疑自己对于理智(Understanding)的预设的话,我们会体验到这些句子如何在无尽的运动中组成含义。
(SD:18-19)
“混乱、艰涩、毫无必要地庞杂”正是很多沮丧的读者对巴特勒文风的体会,但在这里,她认为,这种看似模糊和困难的文风正是文本所要传达的信息的一部分(实际上,它与文本所要传达的信息密不可分)。 通过仔细和用心地阅读黑格尔(和巴特勒) 的文字,可以说,读者将真正体验到哲学家所描述的“理智”,如巴特勒所言:文字将它所表示的内容付诸实现,这个思想与巴特勒对于语言的操演性和表述的想法很接近。 此外,像“酷儿”本身一样,巴特勒作品中*常见的那种运动或情绪,总是可以有多种解释,拒绝被固定在单一意义上,而因其创造性而容易被“误读”和误解,也是“制造麻烦”的。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她的文风将文字中所描述的解构付诸实践,在之后的章节中,我们将更加详细地讨论这种“风格中的理论”(theory-in-style)如何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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