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旅甘泉:杨大辛自述》:
家境贫困
一、我的父亲
1925年2月18日(乙丑年正月二十六日),我出生在天津特一区(今河西区)三义庄宝德里。按家族谱系取名“永福”,20岁时有感于身世凄楚,别署“大辛”。父亲杨玉和,武清县(现天津市武清区)人,来天津做工;母亲鲍氏,是流落天津的广东籍贫民,我从不晓得她的名字。杨家祖籍河北省武清县陈嘴乡杨庄子。相传始祖在清朝初年落户于此,经过世代子孙繁衍,成为这个小村落的大户人家,析居为东、西、南、北四门。我家这一分支,因先人治家无方,逐渐败落贫困,1949年后土改时被划为贫农成分。
父亲在兄弟3人中排行老三,生于清光绪十三年二月十六日(1887年3月lO日)。幼年念过私塾,粗通文字。成年后弃农做工,在离本村数十里外的一家染坊劳动,活计繁重且待遇苛刻,不堪其苦。民国初年,父亲背井离乡来到天津谋生,打过短工,当过小贩,跑过火车(即随列车贩卖食品、香烟之类的小商品,旧时俗称“跑火车”),后来在位于日租界的新旅社充当杂役,终于在城市里站住了脚。
天津有个带有宗教色彩的社会团体——基督教青年会,1895年进入天津,1914年在新开辟的东马路建造大楼。规模宏伟的新会所建成后,面向社会招收勤杂人员,不知父亲通过什么关系进入青年会工作。父亲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心灵手巧,特别喜好钻研各种技术,在实践中逐渐掌握了修理电器、水暖与铁木杂活等技能,绰号“杨**”,成为青年会不可或缺的维修工。父亲为人耿直淳朴,工作吃苦耐劳,人际关系和善,在青年会一直勤勤恳恳地工作了三十多年。父亲耿直勤劳的性格,对我为人处世起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二、我的母亲
父亲在家乡时曾由父母包办结婚,一年后妻子怀孕,不幸因难产而去世,胎儿也未能成活。此后父亲鳏居十多年,直至在青年会有了稳定的工作与收人以后,才考虑重新组织家庭。经人说合,娶了一位广东籍的女青年鲍某为妻。
鲍某年幼时随父母自遥远的广东北上天津谋生,待父亲找到合适的工作以后,一家三口在天津落户。十几年后父亲不幸病故,抛下母女二人,生活陷入困境,且女儿业已成年待嫁,期盼有个归宿。经人介绍,得知我父亲单身一人,上无父母,下无弟妹,女儿过门后即可当家主事,遂认可这门亲事,**的要求是赡养岳母,共同生活。于是父亲与鲍某结婚,组成家庭。
这桩婚姻存在诸多不协调因素。当时父亲已经三十多岁,而母亲才二十岁左右,老夫少妻,感情存在隔阂,父亲整天忙于工作,家庭缺少温暖;更麻烦的是南、北方人的性格与生活习俗不同,一时难以磨合。从我两三岁记事起,就经常见到父母为生活琐事大吵大闹,母亲脾气暴躁,一吵架就摔砸东西(瓷器、玻璃器皿之类),吵得四邻不安,多有烦言。母亲心情郁闷,我就成为她发泄情绪的对象,经常挨打,更招致邻居非议,邻里关系很不和谐。后来母亲又牛了一个女孩,乖巧伶俐,招人喜爱,母亲的感情似乎有所寄托,与父亲的关系逐渐缓和。
母亲只身流落北方,夫妻感情不睦,邻里关系疏冷,又缺乏至亲好友的情感交流,因此心情抑郁,性情烦躁,从而积怨成疾,腹腔经常疼痛。为给母亲治病,父亲到处求医问药,有的医生说是“肝胃不和”,有的医生说是“气裹血”,吃了多剂汤药也不见效,现在分析可能是癌症。在我8岁那年,母亲的病情加重,痛苦异常。祸不单行,5岁的小妹又突然高烧不退,抽搐呕吐,据说患的是猩红热,没几天就闭上了眼睛,我记得那天是星期六。又一个星期六,母亲也撒手人寰,大概也就活了三十多岁。一周内四口之家丧其半,父亲在感情上难以承受如此残酷的家庭变故,捶胸顿足,哀号不已。为给母亲治病与治丧,父亲负债累累。
三、父子相依为命
母亲与小妹的去世,使父亲的情绪受到很大刺激,尤其是经历了两次婚姻的创伤,似乎看透了人生。经过几天的思虑,他果断地做出一个决定:结束家庭生活。父亲语**长地对我说:“孩子,咱不要这个家了,我不能给你再找个后妈,不能让你受委屈,就咱爷俩儿过吧!我尽力供你读书,念完小学,咱上中学。你要为爸爸争气!”父亲的这一番话,字字镌刻在我的心中,铭记至今。
父亲很快就把家具变卖一空,退了租房,携带被褥衣物,带我到工作单位居住。青年会的负责人同情父亲的不幸遭遇,默许了父亲“带孩子上班”的这种举措。初期我居无定所,先后随父亲住过传达室、锅炉房、礼堂后台、堆杂物的库房。1937年7月,日本侵华战争爆发,天津沦陷,青年会被迫收缩社会活动,有的干事投入抗战离开青年会,父亲才得以争取到一间不到十平方米的小屋子,作为宿舍。虽然温饱无忧,但生活上不敢有任何奢求,甚至从来不过春节。父子二人相依为命,过着清苦而孤零的生活,父亲**的精神慰藉倾注于对我的抚育与期望。
我自小没有感受到多少母爱与家庭的温馨,却体验到人生的苦难与社会的不公平。我是在忧患中成长起来的,因而成年后成为一个悲天悯人、愤世嫉俗的文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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