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人们不愿接受存在自杀这一事实呢? 有些问题,我们往往以开玩笑的方式来谈论,仿佛要事先阻止 自己对它们做严肃认真的讨论。自杀就是这些问题之一。人们对自 杀的禁忌如此强烈,以致有些人根本不提这个词,有些报纸也对此 加以避讳,甚至许多科学家也把它视为研究的禁区。 因此无怪乎我的一位朋友兼顾问对本书手稿建议采用的若干书 名大为惊讶。所有这些书名都涉及这一阴暗的主题,而这一主题势 必吓退读者,使他们不能欣赏*后分析所得出的结论。我已经暗示 过,我们终将得出这样的结论,即生存意志可以通过多种方式战胜 死亡愿望,自我毁灭倾向也可以通过多种手段被分散转移。但是, 在我们能够这样做之前,我们必须考察人杀死自己这一阴暗的事 实,采取鸵鸟战术丝毫无助于改变这一现实。 在刚刚过去的二十四分钟内,在美国的某个地方有一个人自杀 了。这种事每天发生六十次,一年要发生近二万二千次。这还仅仅是在美国,在欧洲某些**,其数目往往高达这一数字的两倍。无 论在什么地方,自杀总是多于凶杀。 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原以为社会对这个问题会有广泛的兴趣, 关于这个问题的许多研究会日益取得进展,我们的医学杂志会登载 这方面的文章,我们的图书馆会容纳这方面的书刊,但事实并非如 此。我们固然有大量小说、剧本、传奇描写了自杀——想象中的自 杀,然而涉及这个问题的科学文献惊人得少。我认为,这不过是再 一次证明了与这个问题有关的禁忌,这种禁忌与一种受到强烈压抑 的情绪有关。人们不喜欢严肃地、如实地思考自杀问题。 事实上,我自己对这一问题的兴趣,始于对这个禁忌在病人家 属方面所起作用的惊讶和好奇。事情是这样的:那些暂时处于极度 抑郁状态中的病人威胁说要自杀,他们被交给我们照料后,情况会 开始好转,这时病人亲属就坚决要求带他们回家,尽管我们一再警 告说现在回家还为时过早,自杀的危险仍然存在。这些家属往往嘲 笑并否认这种可能由家属造成的想法,坚持认为病人不过是在恐吓 或只是一时的绝望,他并不是真的要自杀,也绝不会自杀,等等。 于是,几天或几周后,报纸就会登载出我们的病人上吊、溺水、开 枪自杀的声明。我有一大本卷宗贴着这样的剪报,每一张剪报上都 附有我先前对性急的亲属所做的文字警告。 例如,我有一位很好的朋友,在抑郁症发作时入院,由我们照 料,但半夜却被一位亲属唤醒,从床上扶起来带出医院。病人对这 位亲属怀有敌意,但又不得不服从她。我们警告这位亲属,说她把 病人带出院是极不明智的,在极度抑郁的状态中,他很可能自杀。 病人本人也不愿离开医院并恳求让他留下,但他还是被这位亲属从 一个地方带到另一个地方,*后被带回家去由她好心照料,以期恢 复健康。此后不久,他自杀了。他一度是一位科学家,一个人才, 一个很有前途的人。 我经常看见这种事情发生,所以很想知道:为什么人们不愿接 受其亲属想自杀这一事实呢?而阻止自杀究竟又是谁的责任呢?我 们医生既然竭尽全力地抢救那些有时似乎并不值得抢救的生命,自 然也有责任抢救这些常常是前程似锦的生命。这些生命之所以遭到 毁灭,可以说往往是出自一瞬间的冲动和错误判断,出自一瞬间阴 差阳错的误会,就像罗密欧发现沉睡的朱丽叶而认为她已死去时那 样。但是单靠我们医生并不能做到这一点。我们竭力争取病人亲属 的合作以防止潜在的自杀倾向被付诸实现,而病人亲属也应该—— 如果他们有人性的话——认真对待这种警告并采取相应的行为。 但事实仍然是:自杀问题的严重性和广泛性仍未引起人们足够的 注意。 由于这个问题太大,不可能在一本书中广泛地展开,故我不打 算涉及自杀问题的历史学、统计学、社会学和临床**学等方面, 而仅仅把**放在考察种种无意识心理因素上(因为是无意识的, 所以往往被人们忽略)。《大英百科全书》《哈斯丁宗教与伦理百 科全书》以及其他类似的参考书,对自杀的各种技巧、心态、后果 和解释都有许多有趣的说明。其中许多随时代的推移而发生变化, 或因**不同而有极大的差异。统计学研究已吸引了许多作者,特 别是人寿保险的权威。尽管大多数统计数字都承认自己可能有极大的误差,但在其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这些数字还是表明:在文明人 中,尽管女性比男性更经常想到自杀,但实施自杀的男性还是比女 性多得多。在男人身上,自杀率与年龄成正比,四十岁男人的自杀 率是二十多岁男人自杀率的两倍;在女性中则没有这种变化。自杀 在春季比在其他季节更为普遍,在单身者中比在已婚者中更为普 遍,在城市比在乡村更为普遍,在和平时期比在战争年代更为普 遍,在新教徒中比在天主教徒中更为普遍。 路易斯·达布林(Louis I. Dublin)和贝西·邦泽尔(Bessie Bunzel)在这个问题上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概览,其中包括一 些历史学、人类学、心理学和统计学资料。对自杀问题的临床考察 迄今极少,而且总的说来很不令人满意。鲁思·卡万(Ruth Shonle Cavan)写过一本*早的现代心理学研究。偶尔医学杂志上也会出 现这样的文章,如《自杀类型的鉴别诊断》《自杀与精神病》《自 杀——通过早期发现某些危险征象来加以防止的可能性》。然而总 的说来,自杀极少吸引医生们的注意。 人们或许会以为,精神分析学家既然深知心理压抑的力量, 并由此对禁忌产生了兴趣,他们一定会给我们提供某些东西。但即 使是精神分析学家也对此贡献甚少。不过平心而论,我们不能不承 认,尽管精神分析学家并未对自杀行为本身做彻底的研究,但自杀 的意向早已是弗洛伊德、亚伯拉罕、亚历山大和其他人做过许多研 究的课题。在下一章中,我们将追随他们的引导,打破掩盖这一问 题的禁忌以及甚至更为强有力的压抑,这种压抑保护了那些迫使人 们采取自杀行动的隐秘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