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梦
6月27日,勇纳斯的生日。带着渴望已久的录音机,勇纳斯可以开始他对声音的研究工程了。
勇纳斯的研究对象之一是大自然里的声音,包括动物之间交流的语言。在勇纳斯的想象中,动物是用它们特殊的声音来交流的,那是不加修饰的*纯真的声音,完全区别于人类为隐瞒他们的真实目的时装腔作势的语言,勇纳斯要把这*纯真的大自然的声音记录下来。勇纳斯的另外一个研究领域是人类的生活的声音,他要用录音机把生活中各种同人类生活相关的声音都记录下来。
这天晚上,即6月27日晚上,勇纳斯和他的姐姐安妮卡,还有他们的好朋友大卫~起走在村子外的火车轨道旁,从马尔默北上的火车很快就要从这里经过,勇纳斯要把火车在轨道上疾驰的声音记录下来。
这是一个美丽的夏夜,月亮正在升起,再���几天就是满月了。空气中没有一丝风,蟋蟀在草丛中唱歌,火车道旁边的树林中有一个小池塘,水静悄悄地淌过草地,流入树丛,朝着不远处的村子流去。
勇纳斯刚刚把蟋蟀唱歌的声音录下来,他关上录音机。
“安妮卡。”大卫突然说。
勇纳斯又把录音机的录音键按下去。
“怎么了?”安妮卡问。
“你知道吗?等人老了就听不到蟋蟀的叫声了。”
“怎么会呢?蟋蟀的叫声那么高。”
“就因为它们的叫声高,人老了就听不到那么高的声音了。”大卫说。
勇纳斯把录音机关上,从口袋里把随身带的糖盒拿出来,对大家说:“谁要薄荷糖?”
大卫和安妮卡都不喜欢勇纳斯的薄荷糖,他们早就说过勇纳斯的薄荷糖味道太浓,他们更喜欢普通的甘草片糖。这个勇纳斯早就知道,不过有时候他还是要装模作样地表示一下。勇纳斯吃这么浓的薄荷糖也不是因为它好吃,而是喜欢那清凉的薄荷味道刺激他的大脑,让他保持思维敏捷。这里面的奥妙别人却不懂。
此刻已经是21点23分,通常情况下火车会在这个时刻路过灵安瑞村的。
“我们误了火车了吗?”勇纳斯问。
“不会吧,没有听到火车开过去的声音啊。”
“我下去看看。”勇纳斯沿着火车轨道旁的地基朝水边走去,大卫和安妮卡也紧跟过来。勇纳斯打开录音机,录下池塘中水波荡漾的声音,这大自然中水波缓缓漾溢的声音正好和载着旅客的火车铿锵行驶的撞击声形成对比。
突然,安妮卡轻声说:“安静,那里好像有人!”
远处传来很轻微的荡桨的声音,勇纳斯赶紧把录音键按下。
“喂,喂,这里是勇纳斯·博格伦德,此刻我正在灵安瑞村外的池塘边,这里很黑,我们可以听到水边有青蛙叫。在黑暗中有人在走动,我们不禁要问:来人是谁呢?”
“是个老头儿。”安妮卡轻声说。
勇纳斯忙对着话筒说:“据悉,这是一名年龄不好判断的男性。”
几乎就在同时,远处传来那名不好判断年龄的男性的咳嗽声,声音很响,同池塘边的蛙叫合奏出别致的声音效果。
除此之外,四周一片寂静,不过在这寂静中仔细听,可以分辨出就在附近有一只小船正缓缓地在芦苇荡间滑行。
勇纳斯继续他的报道:“鉴于芦苇荡植被繁茂,目前很难判断出船的具体位置。”
就在这时,一阵隆隆的声音打破了眼前的寂静,安妮卡大喊一声:“勇纳斯,还不快跑,火车来了!”
他们三人一起朝着火车道跑去,正赶上火车轰鸣着朝他们奔跑的方向开过来。
“别离得太近,勇纳斯!”安妮卡尖叫起来,可她的声音随即被火车强大的轰鸣声淹没了。勇纳斯打开录音机,对着话筒高声报道着:“此刻本人冒着生命危险,录下开往首都斯德哥尔摩的特快列车在铁轨上前进的声音,时间是21点26分,我同火车间的距离约为1.3米。”
火车呼啸而过,勇纳斯把录音机关上。
“勇纳斯,你真不要命了,离火车那么近!”安妮卡喘着气。
“干咱这一行的,有时候就得担点风险。”勇纳斯说着,看着火车渐渐远去。很快四周又恢复到火车到来之前的寂静。
“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勇纳斯突然说。
“谁?”大卫问。
“那个划船的人啊,走,我们去看看。”
“我想我们该回家了。”安妮卡说。
大卫建议大家沿着池塘散步回家。池塘的堤岸上草丛茂密,四处黑漆漆的,他们几个谁都不认路,安妮卡被石头绊了一下,连忙拉住大卫的手。
“看!”勇纳斯突然停下来,指着水中芦苇荡掩盖着的一只木船。木船停靠在一个很隐蔽的地方,周边都是芦苇,从那里上岸一定不很容易,而不远处的堤岸就宽余很多。
“看来这人是不想被发现吧!好奇怪!”勇纳斯说着打开录音机,把自己的评论录进去。
“别装记者玩了,勇纳斯!”安妮卡说。
渐渐的,堤岸在他们的脚下变得宽敞起来,水中的芦苇垂着头,他们脚下的草地变得松软起来。这时候月亮升上了天空,月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岸上有一个小码头,在一旁停靠着的一只小白船正在随着水波前后荡漾着。
“这里该有一个上去的台阶。”大卫说。
“你怎么知道的,你来过吗?”安妮卡问。
“当然没来过。”大卫的话刚说完,大家都看着他。
“那你怎么知道……”
大卫不搭话,脚步却越来越快。他的样子看去有些奇怪,像是在梦游一样。
“台阶在这儿。”大卫说,他绕过一丛灌木,指着眼前一处弯曲的台阶,台阶一直延伸到坡上。
“沿着台阶可以走到房子后面的花园。”大卫说着开始往上走。
“什么房子!你不是说你没来过这儿吗?”安妮卡说,她得一路小跑才跟得上大卫,勇纳斯跟在她后面。
“大卫,站住!你不是说你从没来过这儿吗?”安妮卡的声音变得焦急起来。
大卫这才停下脚步,他猛地转过身看着安妮卡,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神色中充满惊恐。
“我是从没来过这里,可我认识这里的路。”他说。
“坡上面的房子一定是西蓝德庄园吧!”勇纳斯说。
“应该是吧,那庄园从远处可以看得到。”安妮卡说。
这时候勇纳斯倒是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像是根本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行了,大卫,别演戏了,你以前肯定来过这里,你自己忘了吧。”勇纳斯说。
大卫不搭话,开始往坡上走,安妮卡和勇纳斯跟在后面。台阶曲折,不断延伸到树丛当中,可大卫脚步坚决,安妮卡跟在勇纳斯身边。
“天呀,怎么这么多蚊子!”安妮卡四下挥舞着双手,勇纳斯趁机打开录音机,他还从来没有录过蚊子叫的声音呢。
“勇纳斯,别浪费磁带了,蚊子叫有什么好录的。”安妮卡说。
黑暗中,大卫越走越快,*后他差不多跑了起来,安妮卡和勇纳斯被远远地甩在后面。
“等等,大卫,怎么那么着急啊!”安妮卡在后面也跑了起来。
大卫停下脚步,等着安妮卡追上来。
“怎么了,大卫,你怎么……”
大卫打断安妮卡的话,大声说:“看,就像我和你们说的,我认识这里的一草一木,可我从来没有来过这儿。”
安妮卡不知该说什么好,大卫看上去很古怪,他那样子让安妮卡感到害怕。
“走,我们往回走吧,好吗?”安妮卡说。
不,现在往回走已经太晚了,大卫说。他继续朝前走去,脸色在月光下显得越发苍白。
安妮卡转身看看正在给蚊子录音的勇纳斯,心里突然感到有些不安。
“大卫,求求你,往回走吧,太晚了,勇纳斯该回家了。”
大卫根本没有听到安妮卡的话,他指着前面的台阶说:“绕过下一道树丛,台阶就到头了,接下去是一段很古旧的石台阶,陡得很。从石台阶上去就是花池了,两头的石头柱子当中砌着石头墙,栅栏是白色的。从栅栏走进去,有~片大草地,草地的左边有丁香花丛,那后面几米有一个水潭,水潭边放着一张长凳子,白颜色有点脱落了,长凳后面是一丛茉莉花,花开得很艳。水潭另一头铺着一条石子路,路两旁种着蔷薇花丛,花是黄色的,花朵小小的,圆圆的……”
大卫的一席话就如同梦中的自言自语,勇纳斯早赶过来,把大卫的话全都录下来了。这时候大卫安静下来,痴痴地望着勇纳斯。
“接着说啊,大卫,别让我打断你。”
大卫翻着眼皮说:“够了,我说够了。”
大卫转身开始朝石台阶迈去,这回他走得没有刚才那么快,安妮卡拉住勇纳斯的手。
“你怕黑吗?”勇纳斯问。
安妮卡摇摇头,月光如水普照着树林,周围一点儿都不黑。他们绕过一丛灌木,眼前果然出现了一排很陡的旧石台阶,和大卫说的完全一样。脚下的石台阶一定有些年头了,破损的石头间长满了杂草,反射着照进林间的月光。安妮卡觉得身上掠过一股寒意,晚风轻轻吹过树林,吹动着脚下的杂草和身边的树枝。
空气中荡漾着银色的月光,三位少年看到自己的影子落在他们眼前的黑暗中。大卫已经率先爬上了石台阶,他蹲下身在草丛中摘下一朵花,递给安妮卡说:“给,繁星草!”
勇纳斯和安妮卡跟在后面,他们走过草丛,那里无数花朵在月色下安详地睡着。他们穿过白色的栅栏,走进院子里的草地和草地上的丁香花丛,他们来到水潭边,在水潭边上破旧的长凳上坐下来。水潭对面的石子路两旁,开满了黄花的蔷薇花丛。眼前的一切和大卫描述的完全是一模一样的。
“这简直就像做梦了。”安妮卡轻声说。
大卫在一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是啊,我本以为就是一场梦呢,可这却是真真实实地存在的啊。”
“你说什么呢?”
“这一切是我昨天晚上梦到的啊,咱们刚才走的路是我昨晚在梦里走过的啊,难怪我觉得一切都那么面熟,原来我在梦里来过这里啊!”
大卫说完,没再吭声,安妮卡和勇纳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一会儿,大卫接着说:“那房子里面,我也去过,在梦里。”他指着被树丛遮掩着的不远处庄园里的白色房子。
大卫的声音很低,就像在自言自语。勇纳斯的录音机一直开着,他把大卫说的每一句话都录了下来。
大卫开始朝房子走去,一排高大的菩提树遮掩着房子,他的脚步很慢,勇纳斯紧紧跟在他后面,唯恐漏掉了大卫说的话。大卫的声音听上去那样柔弱,喃喃的像梦中呓语。
“我上了台阶,进到大厅里,我走过了许多道门,尽管我知道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可我却一点儿也不感到陌生。我熟悉地打开一扇扇的门,对这个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我却了如指掌,我知道家具放在什么地方,知道窗户都朝哪里开,这个我从来没有涉足过的地方同时让我感受着亲切。我走到摆满了鲜花的窗台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些花,可我觉得我知道所有花的名字。当我在屋子里走动的时候,我一直能听到有人在唱歌,唱的是一首歌谣,不同寻常的曲调,很好听。在屋子一角放着一座落地钟,它旁边的窗户上放着一个盆花,旁边没有其他的花,那花是蓝色的,落地钟也是蓝色的,我在那里的时候,钟摆敲起来,我没有数是多少下,但感觉上有好多下。就在钟声敲响的时刻,我看到窗台上的花摇动了起来,像手一样很慢很慢地朝我挥动起来。耳边的歌声一直没有停,唱歌的是个女孩,我看不到她,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她是谁。歌声一直不断地响在我耳边……”
大卫安静下来了,他的手还不断地在空中挥舞着,就像他描述的梦中的花朵一样。“没了,然后我就醒来了。”
“我怎么就从来不做这样的梦呢,这梦到底是什么意思?”安妮卡若有所思地说。
大卫耸耸肩,说:“也许什么意思都没有,我怎么知道。”
突然他们看到勇纳斯一溜烟朝房子跑去,安妮卡紧跟在后面,不知他要去做什么。
他们在房子一头的屋檐下面的灌木丛中找到了勇纳斯,房子里的灯全都关着,只有楼上和楼下的两扇窗户开着,从黑暗的房间里传出脚步声。
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拦住勇纳斯,就见他已经蹿到房子旁的一棵苹果树旁,开始噌噌地往上爬了。安妮卡慌忙中去抓勇纳斯的脚,却只抓到勇纳斯脱落的一只鞋。
这时候二楼一间屋子的灯打开了,微弱的灯光洒到屋外的草地上。勇纳斯已经爬到树顶,他站在一根树枝上,身体靠在树干上。
大卫和安妮卡连忙躲到灌木丛的后面,一声不敢吭。黑暗中他们听到勇纳斯按下录音键,在树顶上轻声开始了他的报道:“喂,喂,这里是勇纳斯·博格伦德。我现在正在西蓝德庄园内进行报道。鉴于本人目前所处的位置较为尴尬,请大家谅解声音可能出现的缺陷。我目前的准确位置是西蓝德庄园的一棵苹果树上,我面前对着的是二楼一扇打开的窗户。这扇窗口里刚刚把灯点着,我可以听到里面有声响。现在我将暂停报道,先来录一下窗户里面发出的声音。请稍候!”
大卫和安妮卡惊恐地发现勇纳斯开始在树顶上活动了,他从一根树枝上跑几步后,趴下身子移到另外一根树枝上,树枝上下摇晃得厉害,勇纳斯把身体探到树枝外,努力把录音机的话筒对准敞开的窗口。大卫和安妮卡站在下面,看着勇纳斯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却一点忙都帮不上,俩人紧张得不知所措,安妮卡把手指紧紧扣在大卫的手掌中。
勇纳斯开始往树干退,看来他录到了想要的声音。待他重新靠住树干后,又开始对着麦克风轻轻说起来:“让我接着报道,刚才我们听到的脚步声来自一名老妇人,也许是中年妇女,很难说。我觉得那妇人有点儿面熟。等等!”
勇纳斯关上录音机,探头朝着大卫和安妮卡的方向轻声问道:“哎,住这儿的那个有钱的老太太叫什么名来着?”
“勇纳斯,快下来!”
“好的,好的,可那老太太叫什么?”
“你指悦然森太太吗?快下来!”
勇纳斯重新打开录音机,继续报道起来:“据悉那位太太名叫古斯塔夫森。”
“不,是悦然森!”树下传来一个生气的声音。
“对不起,是悦然森,瞧我这记性。”安妮卡还以为勇纳斯要下来了,可勇纳斯往嘴里塞了一颗薄荷糖,又接着说起来了:“本人现在在距离地面大约15到20米的树枝上跟踪着屋内那位太太的行踪,屋内的太太只是偶尔从我眼前走过,行动飘忽,如鬼影一般。现在我看到这位悦然森太太拿着一沓报纸进来,她开始把一个细长的东西往报纸里包,那东西外面已经包了一层纸,可悦然森太太还在给它加包装,她看上去神情紧张,动作很快。那纸里会包着什么呢?那包裹大约有一米半长,会是什么呢?地毯?等一下!”勇纳斯猛地朝身下的树枝扑过去,树枝上下摇动着像是马上就要断了,这个勇纳斯,不要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