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赏
一 喷嚏
李大米是新民小学五年级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学生。
他既没有什么可以夸耀的优点,也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缺点。惟一让人瞩目的就是他有个小毛病。别人打喷嚏一般是一至两个,李大米只要开了头,没有八个以上是收不住的。他打喷嚏在班上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娱乐节目,每当他在课堂上“表演”的时候,大家就可以放下手中的笔,不看老师的眼色,转过脸,趁机说笑一会儿。
李大米为他这种不由自主的表演很害羞,为了让手绢不但起到卫生的作用,而且要起到消音器的作用,他特意预备了几块质地柔软但很厚很大的手绢,每到这个时候,他的大手绢几乎蒙住了整个脸。这样,那声音就不至于从哪个缝隙泄漏出来,声音就会变得很闷。尽管这样,有好事的同学还是不厌其烦地给他计数,等于把他削弱的声音又给放���了,然后再“广播”出去。这还不算,他们还给李大米起了个他们并不认为难听的外号,叫“串喷”。据统计,*多的时候他打过十三个。
每当这个时候,李大米*十白看见女同学的眼睛。他年纪虽然小,但他要面子,幸亏有手绢遮住了他烧得通红的脸。
二 荣誉
李大米所在的学校是个很重视荣誉的小学。毫不夸张地说,荣誉是这个学校管理的法宝。迎着校门口有一幅巨大的宣传画,一个少先队员用手指着走进校门的学生:珍惜你的荣誉!
校长经常不离嘴的一句口号是:我为学校而自豪,学校为我而骄傲!
校长虽然是个女性,但她在果断、干练、勇敢、开拓等方面一点不亚于一个能干的男人,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除此之外,她还把女性的优点发挥得****。她喜欢整洁,她把校园整治得像她那美丽而又不失朴素自然的服饰一样。她细致,她请作曲家为学校谱写校歌;她请美术家为学校设计旗帜和校徽;她亲自为每个班设计班徽;为了让荣誉看得见,摸得着,她给学校设立了许许多多的奖项,每个奖项里又分金奖、银奖、铜奖。除了金属之外,还有用名人的名字命名的奖,什么小牛顿奖,小鲁迅奖……乍看起来,这些奖项让人眼花缭乱,校长却把它们安排得井井有条,多而不乱。她专门有一个两页纸的文件就叫做:新民小学奖励办法和实施细则。
校长不但会工作而且会生活。她在全校联欢会上亲自为大家唱过很好听的歌,也念过很有激情的诗……小学生们对她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每当记者到学校来采访的时候,总要情不自禁地说:我们真没想到,你这样能干的校长还这样有气质,这样有风度!
每当看见校长穿着剪裁得非常合体、一尘不染的西装,梳着一丝不乱的头发,走过校园,或者走进教室的时候,女同学就忍不住去捋一下自己的头发,男同学不由得拽拽自己的衣襟。
俗话说,强将手下无弱兵。
在这样的学校里,学生们只要不是木头疙瘩,没有不积极努力的。这真是后进学先进,先进的更先进。学校有那么多的奖励,你只要努力,即便得不到大奖励,小奖励也会轮到你的头上。
话又说回来,没得过奖励的人也不是没有,李大米就是其中的一个。他也“好好学习”了,但没有让人看出来“天天向上”的成绩。既然没看出什么成绩,奖励当然也不会从天而降。眼看着别人一个一个得奖,没得奖的人越来越少,压力也就越来越大。
说起来,别人不信,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他从上小学到现在的五年级,没得过任何奖励。李大米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着急。有时候,他对奖励也稍稍有些怨十艮——如果没有这么多的人得奖,他就这样平平常常地过,多好啊!没得奖的人多了!可现在,别人“上升”了,让他平空就比别人矮上半截,心里就不好过了。
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同班的刘学正从家里拿了十块钱,交给了老师,说是在校门口捡的,第二天早操的时候,就受到了表扬,得了一个拾金不昧奖。他没有揭发,但他也不学。他知道那样得奖是不正派的。
私下里,他忍不住对刘学正说:“你这叫不劳而获!”刘学正却振振有词
地说:“我怎么不劳而获啦!我还交了十块钱呢!”
有一次,他在别人做过卫生扫除之后,特意留在教室里擦玻璃。倒不是假装积极,玻璃实在是应该擦了。当然,他也希望老师恰好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可惜,天都快黑了,也没有人来,只好快怏地回家。
老师也不知道统计过没有,从一年级到五年级没得过奖的还有几个人,如果统计了,老师一定会注意到他的努力。就像中午发午餐盒饭那样——喂!谁还没有?到这儿来领一个!唉,可惜得奖不是发盒饭。不吃饭有人管,不得奖怎么就没有人注意呢!
就在李大米为得不到奖急得抓耳挠腮,甚至感到绝望的时候,幸运从天而降。
三 早操
新民小学的早操是非常庄重的。它不光是为了锻炼身体,它还是一个很重要的仪式。它由升旗、做操、校长讲话三部分组成。
首先,升旗仪式就与众不同。与其他小学相比,除了队伍整齐歌声嘹亮之外,每次升旗之前,学校的鼓号队先要列队出场演奏一番。虽说都是小孩子,可那庄重和严肃的表情,尤其是那熟练得已经很潇洒的动作,就像**卫队那样的神气,幸亏小学的条件有限,否则骑着骏马在学校里转圈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演奏完毕之后,大队辅导员要在全校师生面前庄重地宣布旗手和护旗员的名字。旗手和护旗员是要轮换的,要各班选出本班***的学生,或者是有突出进步的同学来担任。因此,旗手和护旗员是一种很高的荣誉。像李大米这样的“芸芸众生”到毕业可能也没希望。每次仰望冉冉上升的**和蓝天白云,李大米只有一个念头:真高啊!
唱完**以后,唱校歌,唱完校歌就是校长讲话。校长每次讲话都好像是精心准备的,一般情况下,大家都很爱听。但也有小孩子不感兴趣的时候。不是校长枯燥,而是内容枯燥。可是没有人敢说一句话。队伍里只要有一个人说话或是做小动作,校长就停下,静静地看着这个人把“事情忙完”。因此在校长讲话的时候,操场上做到了鸦雀无声!
这**,校长讲到一件非常令人气愤的事情,就是有人对落在湖水中的大天鹅开枪!校长动了感情,小学生也动了感情,操场上一片唏嘘。就在这个时候,李大米开始打喷嚏,这对大家是猝不及防的,对李大米也是猝不及防的。他从来没有在操场上打喷嚏的历史,手绢没带在身上,因此声音十分响亮。校长住了嘴,静静地等着他,本以为一两秒就会结束战斗,可是事情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打到第六个喷嚏的时候,队伍的情绪发生了变化。全校的目光一齐转向他。大家开始感到新奇,打到第九个的时候,大家想笑,但不敢笑出声来,眼睛开始偷偷地看着校长。校长看着这个肉头肉脑的小家伙,一面用手捂着嘴,一面浑身抖动,开始是愤怒,后来觉得奇怪,接着是觉得这个小家伙好可爱。*后,她忍不住笑了。就像是一个解放的信号!**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在李大米听来,有一种排山倒海的感觉。
喷嚏打到第十二个的时候停止了。李大米浑身就像散了架子。他低着头,没脸见人,知道全校几百人的目光正在看着他。他已经听不见校长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做操的时候,他知道现在距离拉开了,别人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他就好像被放到玻璃柜子里展览,任凭大家指指点点。他盼望着早操快点结束。可是一套操比一节课的时间还要长,他真的熬不下去了。
有人拍他肩膀,李大米抬起头,校长站在他的身边。校长显得很高很高,须仰视才见。
校长摸摸他的头:“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儿……”李大米几乎要哭出来。
“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
李大米像只可怜的小狗跟在校长身后,他从来没有这么近地看着校长的皮鞋,他的耳朵里只有校长皮鞋的嘎嘎声。心想,好残忍呀!静止展览不算,还要巡回演出。老想得奖,老想得奖!这下,奖没得成,在学校可成了名人了。
跨进办公室的门,李大米觉得轻松多了,现在没有人再看得见他了。脑筋也开始活动起来:校长找我干什么?就因为是喷嚏的事情吗?我可绝不是故意捣乱啊!
稍稍安静下来的心,一下子又被吊到了嗓子子眼儿。
“你平常也这样吗?”
“平常都是在教室里……上操,这是**次……”
“有鼻炎吗?”
“不知道……对不起……”李大米有点儿想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