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学家和他的收藏
在让·艾什诺兹的每本书中,他都像是从一次人类学巡回考察之后回来,像一个被抛到世纪末的城市和郊区地带的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样,带回一些日常用品或不可思议的东西,来证明一种文明。稍有不同的是,他的土著人不是巴西中部的印第安人,而是发达工业社会的公民,他们崇拜的物品不是葫芦、图腾或面具,而是绿色盆景植物、半导体、矮茶几、折叠沙发床、硬币、刮胡刀、暖气片、双层玻璃、汽车收音机、烟灰缸、汽车、电话……对这些东西,人们一开始可能会觉得它们全都过于普通,不显眼,以致不再吸引人的视线,甚至是小说家的视线。但在让,艾什诺兹的书中,相反,它们播放一种当代背景音乐,就像《湖》的这一段,多么说明问题啊:
“将近十点她坐在这个办公桌前,就是两个铁支架承住一块大的厚玻璃,玻璃上放着一些也是透明的东西——砖形玻璃烟灰缸,一升装塑料瓶里的矿泉水——和别的更不透明的东西:白纸、黑机器和红收音机,杰里·马里肯现在正从收音机里���唱出清新的曲调。”
还有这本书的另外一段,是关于“地上微微抖动的轻盈物体”的:
“各种各样的票据,皱巴巴的包装,前**的报纸,理发店前脱了色的发绺,从远处而来停住的落叶。”
这些物体像我们现在的习惯和生活方式明显的泡沫一样,就这样在每本书的表面浮动。为了找到出路,他的叙述不停地让人觉得必须在这些物体之间踉跄前进,就像个人在消费的城市社会的历程,屈服于惟利是图的日常生活压力,而这种惟利是图会使个人放弃那些与生命意义有关联的真正问题。这个小说世界要存在就得需要坐标,把它毫不含糊地固定在一个确定的时间和空间。于是人们就会明白这并非他*微不足道的反常之处。
于是,让·艾什诺兹以和人类学家同样贪婪的热情,占有所有这些物体,给它们定位,列举它们的一个或几个特点,抛弃它们之后又回到它们身边,转动,再转动,在各种背景和不同的功能之中试验它们。似乎,在每个叙述中,他都得找到存在其中的真实成分的确切位置和影响力。似乎写作很大程度上就是四处搜罗。除了各种型号、各种色泽、各种品牌的汽车,他还喜欢小东西,这些小东西陪伴并充斥着我们的日常生活。一张床,一个写字台或别的某件家具会适时地碰上他的目光,使其驻留片刻。当然,他所展示的一系列东西像是为了陈列在某个家俱柜的搁板上似的,今天这些家具柜一成不变地占据着标准公寓里必有的起居室的一面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