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回来后的第七天的早上,他和他的养父匆匆吃完早饭就出门了。太
阳刚刚起山,西边远山的顶上抹上了一层黄亮的朝阳,三两缕淡蓝色的炊烟
飘浮在山腰问,像晨雾那般在绿树丛中袅绕盘旋。山村的早晨就像一幅环形
的彩墨山水,田边地头的柴禾草梢上有层像扑了薄粉样的轻霜,没有风,却
很冷,清丽又宁谧。父亲笼着两手在前,小毛穿着那件军大衣走在父亲的后
面,拎着只大号篾丝编的腰子形提篮,篮子给人一种沉甸甸的感觉,里面有
两瓶没商标的白酒、两条飞马牌香烟、两包贴了红纸签的糖食、两斤红糖、
一条有红绿格子的方围巾,两套衣服。他们是到金桂家去送日子下聘的。
小毛突然归来,全家惊喜不已,他娘激动得直抹眼泪,爱嗔他没常给家
里写信,让他们时刻为他揪心。当他们知道政府给他在水城安排了工作,只
给了他一个半月的婚假回家结婚时,他们二话没说,就决定把他们自己睡的
那间正房和他们睡的那张有四个立柱的大木床让出来给他结婚,他们搬到做
柴房的那间,搭几块木板当床。这是小毛所没想到的,他很感动,当即从他
的内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的信封,从里抽出一卷钱,数了数说:“大,娘
,这是我四年中省下的一点津贴和复员费,共三百四十八块钱。”他从中抽
出两张伍块的,“这个我留着去水城报到时买车票。”把其余的三百多块又
装进信封里,双手递到父亲面前,“大,娘,这钱交给二老,我的婚事从俭
,如何办,请二老做主,我听从二老的安排。”他在交出钱的瞬间,过去压
挤着他的自卑心理蓦然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等和主人的感觉���
父亲的眼睛潮了,母亲的泪水又滚了出来。他们还从未一次见过这么多
的钱,一个技术工人的月工资不过三十来块,一头肥猪也只卖到四十来块—
—三百多块,对他们这些山里农民来说就是个天文数字,能买很多东西,也
能办很多事。父亲接钱的手颤抖着,他说:“结婚要不了这么多,你得留一
点,初到城里工作,伸手就要花钱,你也要给金桂留几个,人家等了你四年
,没有任何闲话给人讲,她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姑娘,算你这伢子有福气。”
他把钱从信封里又拉了出来,数了一百块还给他。
“大,”他心里像生着了一只火炉,暖洋洋的,把钱又推回去,“你都
收下吧,二老养我不容易,路费我已拿下来了。我感到很对不起二老,回来
没有先回家,而是去了金桂那里。她把我好骂了一顿,说我不懂事,要我马
上回家,还说你们养我不容易,说人要知道感恩报恩,叫我要知道孝敬你们
,她不会和二老争钱的。大、娘,请放心。”
母亲的泪水又滚出来了,她感动地说:“毛呀,我们是前世修了这么个
好媳妇,你不要因为她心地好,就不把人家放在眼里呀。你们的婚事,我们
要办得风风光光,那才对得起人家姑娘哪!”她不由分说,抓起桌上那一百
块钱,强塞到小毛手里,“她家也很难,二十多岁的大姑娘,连件出人的衣
服都没有,这钱你就拿去给她。结婚可是终身大事,叫她买几件自己喜欢的
物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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