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
这是三个小时前的事情,现在这具冰凉的身体——尸体一一已经从柴火
堆里挖出来,被她的亲人哭闹着送到人武部,撂在进门的过道上。我是参加
过抗美援越的,在战场上什么样的尸体都见过,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战友的,敌人的,美国人的,越南人的,缺胳膊的,丢脑袋的,瞪着眼的,
伸着舌头的。总之,尸体我没少见过,这也算是我的一‘笔财富,起码不会
被一具尸体吓倒。但是,当我在过道上看到这具尸体时,还是倒抽了一口冷
气。首先,这不像一具尸体。我见过的尸体都是躺着的,不管是躺在床上还
是地上,还是哪里,反正都是躺着的,手脚伸直,仰面平躺,即使一时不是
这样躺的,马上也会有人帮助他(她)们这样躺好。这也是死人的基本姿态,
也是活人对死人的一种约定。可是,这个简单的约定她却没有得到,说她是
平躺着的,其实头和脚都没着地,两只手还紧紧握着拳头,有力地前伸着,
几乎要碰到大腿。总之,她的身体像一张弓,不像一具尸体,看上去她似乎
是正在做仰卧起坐,又似乎在顽强地做挣扎,不愿像死人一样躺下去,想坐
起来,拔腿离去。这怎么看得下去?我对在场的那么多活人如此怠慢死者极
为不满,气愤地拨开人墙,蹲下身,准备帮她躺好一点。以我的经验,死人
都是听活人摆布的,即使有个别死者不太好摆布,也不是不能摆布,只是需
要多一点耐心。但当我在摆弄她时,却发现我所有的努力都无济于事。她的
身体像石头一样硬,又硬又冰冷,我按下去了上半身,下半身随之翘得更高
,按下去了下半身,上半身又翘得更高,好像我在玩耍一块跷跷板似的。与
此同时,我又发现这具尸体还有一个骇人之处,就是她脸上、手上、脖子、
脚踝等裸露的地方,绵绵地透出一一种阴森森的乌色,乌青乌青,而且以此
可以想象整个人都是乌青的。我们走了一路,昨天才分的手,我当然有印象
,她肤色本来是很白嫩的(这一带的姑娘皮肤都很白很嫩,也许是富春江的
水养人吧),想不到一夜间,生变成了死,连白嫩的皮肉也变成了乌青,像
这一夜她一直在用文火煮着,现在已经煮得烂熟,连颜色都变了,吃进了当
归、黑豆等作料的颜色,变成了一种乌骨鸡的颜色。一具乌青的尸体并不比
一具弓着的、想坐起来的尸体不让人感到怆人。再仔细看,我还发现她的嘴
角、鼻孔、耳朵等处都有成行的蜿蜒的污迹。据她父亲说,这是血迹,只是
因为乌了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