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就是自我殉道 文:成庆
一本传记写得好,*重要的一个特点或许是“出入自如”。所谓“出”,当然是指对传主的生平大事,都有较详尽的交代;所谓“入”,则是指作者对于主人公的心灵世界与毕生关怀,应当抱有一定程度的同情性理解,假如能进一步移情,观照出传主精神世界的大体轮廓,则够得上是传记中的上品。
《格伦·古尔德的生活与艺术》,这本关于加拿大钢琴演奏家格伦·古尔德的传记,其实是我早先阅读的漏网之鱼。我在北京与上海的书店里,都没有发现该书,而*终只能通过按图索骥,倚靠网上书店才购得。之所以还在这里撰文**,首先自然是这本传记写得生趣盎然,够得上传记作品中的佳品,当然也需要提醒读者的是,这当中的翻译错误,也比比皆是,需要小心甄别;而*为重要的缘由,则是因为笔者对古尔德偏爱的私心作祟,不得不写下几段文字,与大家分享关于这位音乐家的种种。
掐指算来,格伦·古尔德因中风去世,距今已有15年。去世之日,他的50岁生日刚刚过去10天,就以这样一种颇具戏剧性的方式走到了生命尽头。
在他的墓碑前的石板上,刻着一段《哥德堡变奏曲》的起始音符,这部作品也一直被认为是代表了古尔德对巴赫的经典诠释,也作为一个神秘的符号见证了其音乐人生的首尾。他录制的**张唱片是1955年版的《哥德堡变奏曲》,而在1981年,也就是临终前录制的*后一张唱片,也正是这首《哥德堡变奏曲》。
再怎么夸大这部作品对于古尔德的意义,恐怕也并不为过。事实上,在10余年的听乐生涯里,我对巴赫音乐的某种顿悟,就来自于古尔德的演奏。要将巴赫演奏出某种清澈、神圣的意味,并非容易之举。对于今天的现代人而言,要进入巴赫那个时代的音乐精神氛围,本身就是一个相当不易的要求。也正是如此,20世纪的钢琴演奏家,多是选择浪漫派作品为主,为数不多演奏巴赫的钢琴家,虽然也能自成一格,但是他们所演绎的巴赫,未免不沾染了“浪漫派”的浓重气息,只要看看佩莱西亚和阿格里奇演奏的巴赫,便可窥见一斑。
如果有人因此认为,古尔德或许就是一位心思纯净的音乐家,那么这无疑大错特错,古尔德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似乎与巴赫的音乐相差甚远,当然,巴赫本人也曾经在大街上好勇斗狠,全无音乐里的清澈平和。但是看过古尔德演奏的人们,会发现十分怪异,因为他总是弓着背,身体几乎就要贴上琴键,他弹琴时的双手也比一般演奏者更平,远远看去,就如同“钢琴前的霍金”,身体佝偻成一团,只剩下几个手指在那里不停地跳动。
更让人感觉困惑与不解的,则是他比较诡异的音乐趣味。除开巴赫,他还喜欢勋伯格这位“无调性大师”,熟悉音乐史的自然明白,巴赫代表的复调音乐与勋伯格开启的无调性音乐传统,本是水火不容,古尔德同时接纳一正一反,到底意味着什么?
尽管这本传记描述了很多古尔德如何热爱勋伯格的情节,但是并未说明,在巴赫与勋伯格之间,到底存在哪些不为人所知的秘密。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古尔德非常讨厌莫扎特,这位古典音乐史上人人都爱的“小甜甜”。他给出*重要的一个理由就是,莫扎特的音乐是“享乐主义”式的。他*让人诧异的“即兴创作”能力,在古尔德看来,本质上是将音乐引向肤浅化与庸俗化的阶段。如此惊世骇俗的观点,自然引发了他与一帮音乐专家的争论。
他曾经在接受访谈时说,艺术的目的是“终其一生营造一种惊异与安详的状态”,短期的目的则是“救世济人”,而音乐会、表演、展览和观众的欢呼,都是虚假的、甚至是罪恶的根源。如果说巴赫的音乐*终是要在一种音乐的秩序中达成与上帝的和解,那么勋伯格提出的则是“和声即情感”,要用音乐的强度表达*深的情感。
或许这已经暗示了,古尔德的心灵,乃是一个分裂的秩序。他一方面内心挣扎,充满了情感表达的需求,另一方面又对世俗与平庸的生活感觉厌恶,这体现在他常常是深居简出,只依靠电话与人联络,而当他内心风暴舒卷之时,他甚至独自前往北极附近,只为获得某种**神秘的体验。
但是这种分裂并未让他的心灵彻底被彻底现代,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的那种孤独感,其实是一种不断追求**的孤独经验,就如同一种“隐退的**感”。这让他常常在音乐中,发掘出古典世界的“神性”体验。当年与古尔德一起创作小说《战争》的小说家莫西芬德利在看到他演奏《哥德堡变奏曲》的结尾处时放声痛哭,在他看来,古尔德在那里已经找到了“神性”。
或许我们不应该夸大古尔德的精神成就,因为尽管他在1981年再录《哥德堡变奏曲》时,已经对1955年的那个初出茅庐时的版本表示过种种不屑,但是他是否真正追求到巴赫音乐中的**秩序,看起来颇让人怀疑。他并没有留下足够的材料来佐证这一切,但是他曾经为自己定下“为自我殉道而确定你的探索”的目标,却在他的演奏生涯中毫无疑问地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