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娘请吃“闭门羹”
萨阿德格的人们走到正屋门口的时候,大宾和伴郎被恭恭敬敬让了进去。新郎和祝颂人刚要进去,却横空飞来一条白毡, 把他俩隔在门外。机灵的新郎往往不动声色,妄图混在一帮宾客中侥幸而入。但扯白毡的四大嫂也不是白喝酥油的,往往一下马就把他认死,不等他闯入,就用锅底灰把他抹个黑脸包公,想溜也溜不掉了。回头喊一声“婚钦(女方祝颂人)过来!”于是双方摆成对峙阵势,展开了极富戏剧色彩的舌战:男方祝颂人手提的犊皮红筒就是道具。双方诘问对答的祝赞词就是对白和台词。本来脸上已经作了记号,却假装不认识,劈头问道;
看你桂冠锦袍,像是探亲的嘉宾;看你披弓挎箭,像是打牲的猎人。若是走错了门庭,南有大路可寻;若是找不到猎物,北有深山老林。你的家乡在何地,你的信仰是谁人?
男方祝颂人回答:
布尔陶亥是我的家乡,成吉思汗是我的信仰。用那熟制的佳肴作为求婚礼品,遵循迎亲的大礼来到你家门上。为着隆重的礼节,穿了长袍马褂。为着满清的礼节,戴了顶带花翎。为着蒙古的礼节,骑了高头大马。为着军队的礼节,背了箭囊弓靫。为着——阿爸订下的金玉般的良缘,额吉许诺的磐石般的婚约,我们才十里迢迢来到你家……
女方还不放过,天文地理百般考问,男方都对答如流,滴水不漏。女方又问:你给我们带来什么礼品,祝颂人便举起那个犊皮红筒,说是捕杀了一条大野牛,剩下它的囫囵皮,放在芒硝 缸里,熟了整整三年;用那纯钢宝刀,铲了整整百天; 割开腿板做了口于,扎住脖颈做了底子,做成这个红筒。里面放上一只一只的全羊,一坛一坛的美酒…… 作为送给嫂嫂的礼品,你是要一古脑儿倒在大毡上,一 件一件清点;还是连红筒带礼品,整个儿地交到手上?
嫂子们怕把东西倒洒一地,赶紧把毡子一翻,平放过来,把红筒接住,放新郎和祝颂人进入。为什么会有堵门迎婿这一礼俗,现在看来当然是为了取笑逗乐。如果让民俗学家考虑,恐怕不那么简单。史记耶速亥巴特尔(成吉思汗父亲)给成吉思汗提亲的时候,途中曾遭到塔塔尔的暗害。此后便格外警惕,男女双方成亲,必要盘根问底,搞清楚才让进屋。巴林部的婚礼祝词中就说:“从圣主成吉思汗时代,开始定下的礼仪。来了不让进门,这是隆重的国礼。”看来跟当时战争环境确有一点关系。达尔罕婚礼中,男方门上横挡一根木棍,不让新媳妇进去,还要女方给木棍领牲。女方就说:“在上古的时候,朝廷的礼仪中,只有用骏马领牲, 不能用带杈木棍领牲;只有用绵羊领牲,不能用干木棍子领牲。”男方再三强调这是成吉思汗娶亲的规矩,女方就在木棍上搭一条粉绢哈达,然后步入包中。由此看来,堵门又可能与某种宗教仪式有关。
新娘上门过火堆
新娘到来之前,男方要以禄马为**,西南摆下桌子,准备迎接送亲男客;东南铺下大毡,迎接新娘和送亲女客;再往东南一点,燃起两堆篝火。送亲人马驰近浩特,男女分成两队。女客由送亲嫂子带领,直奔火堆而来。她们一路马蹄隆隆,环佩铮铮,好不英俊潇洒。到了火堆跟前,嫂子先自下马,接过新娘的马缰,牵着向前走几步。把末端挽个环儿,嗖地一下,从两堆火中间扔过去。这时新郎正好策马从禄马西侧驰来,伸出手中马鞭,趁绳环落地的刹那把马缰挑起来,牵着新娘从火堆中钻过来。其时周围的人们,个个手里拿一把食盐和香柏,纷纷扔到两堆火中,让其噼噼啪啪浓烟滚滚地燃烧,以壮声威和气氛。
新郎的这套动作,颇需掌握一定功力与火候。有的新郎没这个本事,就让新娘事先下马,自己也下了马,用马鞭牵着新娘从火中穿过。因为新娘这时还蒙着盖头,不能主动配合,这样作自然万无一失。以前台吉(**)人家的公子,娶亲时自己不去,牵新娘钻火堆也由别人代劳。只是拜天地父母时才与新娘站在一块,这又当别论了。
新娘从火堆穿过以后,送亲男客仍不下马,要耍点威风。男方也不管他们,多会儿新娘那边照应得差不多了,才向这边走来。蒙古人舍得陪嫁,富裕人家讲究“前面有赶的(牛羊),后面有牵的(马驼)”。多者的嫁妆能驮满几峰骆驼,这时要把它们牵到火堆跟前,一字儿卧下。四位女亲家手端鲜奶,把驼背上的嫁妆一一抹画,再抬着从火堆中走过来(不许落地),放到白毡上。这时才能在西南的桌子上摆下羊背,念一通欢迎词。男客们纷纷下马,簇拥着新娘走进大包。新娘进大包时,脚不能直接触地,要用两块白毡,倒换着让新娘一路踏过去,一直走进毡包。
从火堆中穿行的用意,大概是为了消灾免难。蒙古语中有所谓“死人佛跟着,新人鬼跟着”的说法。鬼又*怕火,用火 一燎,它就吓跑。这种风俗,蒙地多有,形式五花八门。库伦旗新娘的火净,大体跟我们前述的迎新宴一起举行:把酒肉在 火中给鬼神泼散以后,牵着新娘绕火堆正转一周,让他们在火堆跟前结了发,再领回来举行其他仪式,把驱邪避难的事情都在野外一并做了,也不失为一种精明。
15 祭火拜人抢大毡
鄂尔多斯新娘上门,不兴堵门礼。正屋毡门早就高悬,等她跨入。主婚人和近亲高坐正席,面前或多或少都有钱财玉帛。 婆母端坐火撑东北,面前置有月饼一盘,饼上垫四枚大枣,上摞几块银元。右臂肘上,尚搭一疋粉缎、二件绿衣。火撑前摆一金花大盘,盘里放一枚胸茬骨。上面肉不多,彩条羊毛香烛之类却缠了不少,同腊月二十三祭灶所用的相同。火撑上牛粪火塔燃得正旺,淡蓝色的火苗向套瑙(天窗)蹿起。在熠熠火光和炯炯目光的交织中,两位嫂嫂搀着头蒙红纱的新娘,缓缓步入,在火撑前站定。男方祝颂人清清嗓子,吟起了《祭灶词》:
廖廓的苍天云儿连在一起,奔腾的江河雾儿连在一起,深厚的犬地草儿连在一起,四方的宾客欢聚一堂,
慈祥的婆母坐在正中。雪白的条毡铺在脚下,新娘低头步入院门。双膝跪在旺火跟前,红纱遮着她的面容。要说这火,还是洪荒的年份,上古的朝代,从山上取出燧石,从草中借来火绒,成吉思汗把它击燃,鸟苓额赫(即成吉思汗母亲“河额仑”)把它保存。用黄油白脂把它祭祀,用酸奶甜酒把它供奉。
于是它便
燃起冲天的火光熊熊,发出盖世的热量融融。
赞到这里,将盘中胸茬骨扔到火里,又洒黄油白酒。火苗获得新的滋养,便腾地一声窜出套瑙,火光远见。祝颂人又继续赞颂了一通新郎新娘,新娘便对着火神(灶火)三拜九叩,正式“入籍”。由两位嫂嫂搀着,碎步向婆母走去。婆母让其尝过鲜奶,把那一大堆礼品交给她。祝颂人便喊:“磕头磕头”。两位嫂嫂就说:“接住接住。”新娘便把礼品接过,给婆母叩过头,就向主婚人走去。如此向主要亲戚叩过以后,便倒退着走向门口(礼品由嫂嫂帮拿)。婆母走过来问:“明媳妇呀暗媳妇?”两位嫂嫂回答:“明媳妇。”婆母便用轻巧敏捷的动作,揭去新娘的面纱。一位光彩照人的新人,便出现在众人面前。当退到门槛之际,当地婚俗讲究“夺毡逗兴”。有些灰小子会猛不妨把毡一掀,欲把新娘闪倒门外。两位嫂嫂急忙救驾,灰小子揪住毡边一顿猛掀,弄得嫂嫂也摇来晃去,自身难保。外面送亲人见势不妙,一齐拥上夺毡,拉锯一番,*后把大毡让女方夺走。
出殡
停尸三天以后出殡的时候,不能从门上抬出:住蒙古包的, 要把西南的毡子撩起,把尸体从哈那下面送出来;住板森(房子)的,要从窗户上往出抬。
出院子的时候,也不能从豁口或院门上出,一定要从院墙上架出去。还讲究死人不许落地:山区的人们,直接把死人扶到马背上;平原的人们,直接把死人抬到车上。马背上的死人, 一律驮在马外手(右边),头朝前,脸冲外,身体平躺紧贴着马背(有时也用骆驼),就像驮一条口袋一样。里手便真的有一条口袋,装满等量的石头,以便与尸体平衡。这是青海蒙古的作法。有的地方给死人披件衣服,使其坐在马背,活人骑在后面抱着他。送出去以后,这件衣服又拿了回来:必须领口朝下,从外手耸拉下来,表示一个人到了阴间。送过死人的车马,回来以后不能进浩特:马放开让它撒野,三七内不能使用。车要从左向右倒扣在隐蔽的地方,一七内不能使用。乌珠穆沁送葬的车,则要卸掉外手车辖,让车轴直接着地,把车“一边倒”半扣过。背过抱过死人的人,就算倒了霉,一月之内不能回家,家人也不让他回去。就那么把死人的毡包打扫干净,在里面孤孤单单住上一个月。
3 守孝
死人送走以后,家人开始守孝:晚辈为长辈守,弟妹为兄 姊守,妻子为丈夫守,丈夫却不为妻子守。守孝期限,一七、三七、七七不等,*长不超过百日大孝。
守孝的人,当官的要去掉顶带花翎,摘掉帽缨子;为民的倘戴皮帽,男的要垂下左耳扇。女的要垂下右耳扇。男女一律不扣肩头的纽扣,马蹄袖口要卷起来,腰带要缠在腰上(过去是别着的)。男的不戴图海(一种银饰件)、鼻烟壶袋;女的不戴火镰、鼻烟壶。男女一律穿黑色孝服。作媳妇的去掉头饰,用黑纱包住连垂;姑娘则不辫辫梢,或干脆把头发散开。现在有些牧区老妪,死看不惯披头散发的姑娘,骂曰“恶兆头”,原因就在这里。
守孝期间的人,见面从不问好。所以平时人骂不懂礼貌的年轻人:“你家死下人了,见面也不问好!”因为你要一问,别人势必还礼:“您好!”老人死了,自然尴尬不能回答。岂止如此,诸如唱歌跳舞、打闹说笑、坐席吃喜、抽烟喝酒也一律禁绝。一年不能进出两口,预定的婚事必须停办。遇上新年也不过。甚至不能往外借奶汁,不能大把花钱,不能做买卖,男女不能同房等等。从衣着打扮,到往来礼仪,都跟平时相反。
4 死人不走活人走
清人罗卜桑悫丹的《蒙古风俗鉴》载:人死以后,把他抬到一座生前住过的毡包里,家人则把其余的毡包装到车上,赶着牲畜,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那毡包也同死人一起扔了。这就是死人不走活人走。〈〈元史.祭祀志》说:“凡帝后有疾危殆,度其不可愈,移居外毡帐房,有不讳,则就殡殓其中。”成吉思汗也享受过这种“待遇”,只不过他后来龙体康复,才没有让养病的毡帐成为他的坟墓。
在古老的乌珠穆沁草原,如今偶尔尚能看到这种风俗的遗迹。那里灵车一启动,人们就一起使劲,把蒙古包反向抬起,里面的人用火钳夹着火,连续三次靠近火撑,同时大叫一声“住啦”,有人便在包内洒些灰水,三日之内将此包迁到新址上去。
据说以前死人不走活人走的时候,一定要迁到三个程头(路上走三天)的地方方能落脚。所以后来简化,把火钳向火撑靠近三次,暗示生火三次,在途中走了三日。苏尼特又前进一步,连火钳也不用,只把蒙古包换个地方,就表示搬走了。不过必须在送葬之人出发以后、回来之前这段短暂的时间内,把蒙古包拆卸、搬迁、搭盖的任务完成。
科尔沁草原又有发展:老人死后,用红柳或芦苇绑个假窗户,套在真窗户外面。死人从窗户上往外抬的时候,千万不能碰着真窗户。那假窗户却同死人一起,拉到墓地上烧掉了。这假窗户,显然是一个道具,象征古代入殓死者的蒙古包,所以要同死人一起扔掉。本来还应当“死人不走活人走”的,因为是居住了不能搬迁的土房,只好委屈死人让路,这是一种变通的办法。
迈德尔节盛况
现在的迈德尔节,已经简化为两天(正月十五、十六)。从前的迈德尔节,实际上从正月十三就开始了,一直拖到正月十七,整整进行五天。
正月十三是八十陶亥的迈德尔经会。古时以肘到腕间的距离为一陶亥,相当于一尺。八十陶亥就是八丈,是指迈德尔绣像的高度。这当然是一帧巨幅画像,有如椽的巨轴,卷起来一个人紧搂,十几个人才能扛动。平时秘不示人,只有到了正月十三才让香客瞻仰。所以这天牧民人头攒动,早已聚到大庙门前等候。大约十一点钟左右,庙门开了,佛乐大作。门一开,众人便蜂拥而入,争抢着把那帧巨幅扛了出来。前面是锣、鼓、钹、铃、香钵开道,是一个不小的喇嘛乐队。众人簇拥着绣像,也簇拥着喇嘛,浩浩荡荡,慢慢悠悠,出庙门向前走去。
路上香客越来越多,扛绣像的人总是不断被替换下来,都想图个吉利。正好在前面二三公里的地方,有一道黄土高坡。人们来到坡下,一边展开画卷,一边往高坡上走,走到高坡的顶上,画卷便全部展开,变成一卷巨幅竖轴。人们早已在下面跪下一片,纷纷向迈德尔佛叩头、递钱。喇嘛们早已坐下诵经。如此经声阵阵,香烟袅袅,人山人海,忙乎三四个小时,便从原路返回,将绣像卷起来放好。再开始转庙磕头。
正月十四送鬼,蒙语叫索日甲勒那。下面一个面捏的三角体,从中伸出一个很长的棍子,支撑着一个大脑袋。大脑袋是面塑的,脸上涂着各种颜色,嘴里喷着红红的火焰。两个耳朵大得出奇。样子有几分狰狞,几分滑稽。这就是索日。头天把索日做好,放在守护神旁边。十四甲勒那(送)的时候,要请喇嘛占卜时辰。一般多在太阳落山以后进行。用三角架把索日抬上,吹打着去,牧民跟着。送索日的地方是固定的。把一截大松树一劈两半,搭个三角形的棚子。上面堆上麦秸,里面塞满易燃的东西,留个门洞预备扔索日。索日抬来以后,喇嘛站下,集体念经。念到*后,大喇嘛一人念经。这时有人点着草棚,大喇嘛把索日扔进去,把三角架留下了。大家便吹着打着回去了。从念经的内容来看,送鬼主要希望宗教盛行,社会太平,牧业丰收,民风淳朴。
正月十五是酥油灯会,晚上举行。有十几个人参与制作,十几天前就得动工。酥油灯全用酥油制作,涂以各种颜色,但并不都是灯。多为面目奇特、造型各异的佛爷,坐在玲珑的庙里,上有二龙戏珠,周遭饰以各种花朵。还有和睦的四种动物(大象、猴子、兔子、鸟)等。这些东西都融进了制作人的心血和信仰,是很好的艺术品。群众欣赏,自己也得意。上灯以后搬出去,放在庙外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喇嘛要出来念经,在这四个地方各停留半小时,顺时针转遍。牧民从很远的地方赶来欣赏,叩头,往上扔钱。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到庙里供奉起来。天热以后酥油融化,便收拾到一块,当佛灯油用了。
我在和布克赛尔参加过一次迈德尔节。正月十五这天,平时冷清的敖包特庙,忽然热闹起来。一向关闭的大门洞开,迎接四面八方的香客。我进去以后,看到三种比较奇特的供品。一种叫道日木,是一种比较敦实、简单、类似塔形的供品,面塑的。放在大殿的西面。一种是长方体奶酪垒的一个四方圪塔,供在大殿的正面。正面靠东供桌上放的,就是这种酥油花。但酥油花是陪衬,主体是各种形状的巴林,面捏的,样子比较笨拙。但酥油花却十分精巧、伶俐,有股自然的生气。不知喇嘛那双粗笨的手,如何做出这种精妙的艺术品。
正月十六是迈德尔节的正日子。这天一早,要把迈德尔的塑像,抬到院子里,放到一把座椅上,一个喇嘛在上面撑着黄伞。另一把座椅上,坐着一位活佛。牧民们纷纷向塑像叩头、投钱。又让活佛摸顶赐福。大约十一、二点钟,喇嘛开了经柜,牧民纷纷拥进去,争抢着背甘珠尔经。甘珠尔经一百零八卷,每个牧民背一卷。差不多同时,迈德尔的塑像也动身了。迈德尔塑像放在一个轿子似的佛龛里,四个人抬着能走。一到这时候,不用动员,早有机灵的牧民把轿子抬到肩上,单等着佛乐在前面开道。大庙的四周,全是喇嘛的僧舍,再往外才是牧民的住房。庙门正南僧舍和住房之间,竖着两根高高的达日其格(禄马旗杆)。佛乐敲敲打打来到这个地方,开始从西绕着僧舍转大圈,转一圈叫一个“古兰”。这次庙会要转到三十六个古兰,五六天才能转完。正月十六只转一个古兰,也只有这天背甘珠尔经。在西、北、东、南四个方位上,都摆了香案和供品。走到这些地方,佛龛就要停下来,喇嘛便要站下念经,背经的牧民也要停留。这时候人们往往争看佛像和投钱,挤得水泄不通。这些钱不论多少,都是看庙人的。转庙总是从禄马旗杆下开始,又回到禄马旗杆下结束。此后迈德尔佛像便被请到大庙香案上,供川流不息的牧人瞻仰和膜拜。
这天我在和布克赛尔敖包特庙上,亲眼目睹了迈德尔节的盛况。出人意料的是,大殿门反常地关闭了。外面围的人特别多,仿佛等候着什么事情。东面的小门能走,但是有人把着,不让香客进去。把门人我认识,名叫加拉,他把我放了进去。我进去一看,庙里空空的,与昨天没有什么两样。等到再转出来,才看见人丛中拨开一���通道,乌鲁木齐的喇嘛来了,有点像毛主席当年接见红卫兵的场面。人们争着抢着往前挤,都想看看这位活佛,让他摸摸头顶。我居高临下,看到活佛随便伸出一只手,眼睛也不看,只朝伸来的无数脑袋摸过去,摸着的摸着了,摸不着的就过去了,带有很大的随意性和偶然性。活佛一过去,那个让出来的通道便合上了。这时候庙门开了,活佛坐在正殿前面东边的那把椅子上,开始正式摸顶。被摸人一般都给钱,人很多,摸了就走。我给了十元钱,活佛摸了一下我的头,倒看了我一眼。因为我卡着眼镜,脖子里挂着照相机和摄像机,样子的确与众不同。
原先我以为迈德尔像很高很大,没成想就是一个大盒子,正好一个人能抱上。等我发现的时候,人家已经走出庙门。人太多,根本没法接近。我只从半侧面上,看到了这只盒子,上面有人打着黄伞。因为伞柄太长,那喇嘛几乎是弯下腰乜斜里打过去的。乐队早已在庙门台阶下等候,盒子一抱下去,就被人海簇拥上走了。我站在庙门口,只能看到这个大体的阵容是转着庙往西去的,但人挤得根本无法拍照。不过从东南转回来的时候,我倒看清前面是两个吹螺号的,后面跟着锣、鼓、钹、铃,还有个端香钵的。迈德尔的佛盒子一人抱着,一人在上面撑着黄罗伞,这边还有一人举着一条花棒。自然全是喇嘛,又全在吹奏状态中。佛盒子和喇嘛一进庙门,就把庙门闭了。我机灵一下跟了进去,转头看坐椅,那位乌鲁木齐来的活佛早没影了,只留个空位子在那里。
喇嘛们开始整理衣冠入座,佛乐早停了。只听见外面一片吵嚷声,间或夹杂着孩子的哭喊。大门被外面的人推得一晃一晃的,闩也闩不住。这时才有人打开西面那个小门,人流立刻潮水般涌入。一进门先转浩尔劳,然后转身向经柜叩头。正面正中放着迈德尔的佛盒,斜对面是活佛的空位子,人们也给空位子叩头。过来东面是洗圣水,一个小喇嘛手里拿着孔雀瓶,往香客手中倾下数滴,香客象征性地喝一口,再摸到头上。有的孩子不会,大人便教他进行,或者替他在头上摸一把。下去是加拉发乌特勒格(用以送鬼送灾),每人一包。牧民差不多每叩一次头,都要献一回小钱,两角到二元不等。大钱在僧舍给,五十元到一百元不等。
每一批香客放入,进行的都是这一套礼仪。我摄了两次,觉得已经差不多了,想跟着香客出去,却挤得厉害。我怕弄坏机器,只好等到大劲过去。
正月十七是迈德尔节的尾声。这天除念经外,还要做一种春克尔,主持请所有的喇嘛吃饭,庆贺迈德尔节圆满结束,对大家表示感谢。春克尔是个圆咕隆咚的东西,背上是一道尖棱。炒面捏成,再用红色(产于西藏的一种草)染出来。上面一排一排嵌进许多葡萄干,看去像个大刺猬。背上再插进一个白顶子。又找来一个大脸盆,下面装进熟大米,上来一层葡萄,还有糖果、杏干、苹果、方糖等等,一并装入。把春克尔坐进去,抱到庙里放酥油花的桌子上供奉起来。念经以后,把白顶子当德额吉献给火神,剩下的春克尔喇嘛分吃了。这天过去,正月的节日便过完了。因此也把十七日的活动叫作“查嘎台勒那”,意思是春节解除,大家可以像平日那样生活了。
男子胡须
胡须是男子表示尊严和老练的一种装饰,蒙古人把留胡子的人看作有派头、成熟、有教养,对他们都很尊敬。蒙古人对五撮胡须非常看重,特别是对留着五撮白胡须的老人,常常被看作是有福人,对他十分尊敬。所以男子年轻的时候不能留胡须。要是年轻人留下胡须,左邻右舍的老人们就会笑话他:“想跟老汉攀辈数,要跟父亲做兄弟!”
蒙古人留胡子,有明确的年龄区分。男人到了二十五岁,就说“超过了孩子的年龄,蹬上了骏马的铁镫。告别了儿童的时代,长成了英武的后生”,老人们可以同意他在上嘴唇上留一撮胡须。这撮胡须两端捻起来,使尖儿朝上,看去很威风的样子,人们称为“老虎须”。有的地方又讲究,在爷爷在世的时候,不能留这样的胡须。
男人到了三十七岁,又说“人已步入中年,智商体力双全,本领营生学到,跻身大人中间”,可以同意在下嘴唇凹窝处留一撮胡须。同时老人们还说:“你已经到了当官吏坐酒席的年龄,割羊背品奶酒的时候。”让他喝一些酒。男人到了四十九岁,又说“日上中天,年过半百,到了谨慎的年龄,进入老练的行列。”可以让他满脸留胡。对于留下的胡须,蒙古人要求经常修理,保持整洁美观。
服饰趣点一:布里亚特的姑娘和媳妇,从着装上一眼就能认出。姑娘的袍子有三色前襟,袖子跟袍子直接连在一起,无袖笼,不起肩。没有袖箍,束腰围了一整圈。不穿坎肩、乌吉。一旦结婚做了媳妇,就去掉三色前襟,加上袖笼,捏了许多褶子,肩头耸了起来。加上了袖箍,后面的束腰却少了半圈。布里亚特妇女没有腰带,束腰形似腰带。后面没有束腰,就是布斯贵(没有腰带的人,代指已婚妇女)。同时穿起坎肩、乌吉。
姑娘和媳妇的发型也不一样。姑娘辫子多,也小,不起眼。媳妇梳为两根,戴假发,外面是很长的、绣有图案的黑色发套,中间用银链儿连了起来。
服饰趣点二:蒙古族头饰的来历很有趣,据说练垂原来很长,吊在胸前像两根打腿绊(为了防止牲畜跑快,在脖子里吊的一种木棒)一样。在成吉思汗出生的时代,抢婚的习俗很盛行。抓回的妇女不顺从,男人们就想办法取悦她们。给她们穿绫罗绸缎,还给她们头上戴了许多金银珠宝,又在头发上接了一根木棒,外面用绸缎和金银装饰起来。拖上这么重的东西,她们自然就跑不了啦。只是有时候还想家,每天起来倒灰,都倒在一个固定地方。日久天长。变成一个高丘,她们就爬上去望乡。所以直到现在,牧区的灰堆仍然选在东南(其实这是因为高原冬季多西北风的缘故)。那根木棒也蜕变为今天的练垂。这跟郁达夫先生所说领带原是东方人加在西方人身上的刑具是一样的道理。
信仰趣点二:卫拉特人在集体祭火的时候,总是找一个有树的地方,把一只剥了皮的绵羊左前腿,让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额吉拿着,下边蘸在盛了奶水的碗里,上边用一条长长的红线,把它跟高高的大树拴在一起。这幅有趣的画面,我在别处从来没有看到,它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后来我读《卫拉特蒙古简史》,看到一则关于卫拉特起源的神话传说。说是有一位猎人,到森林里去打猎。发现有一棵大树,上面长着一个茶壶嘴子似的东西。一股白白的乳汁,竟从那里面不紧不慢地滴答下来,正好落在树下躺着的一个孩子的小嘴里。旁边树枝上,还有一只小猫头鹰(уулъ),时刻不离地守护着他。这位猎人把孩子抱回去,其名叫绰(念CHAO)罗古,认为他是长生天的外甥,把他好生抚养起来,这个人就是绰罗斯——卫拉特准噶尔、杜尔伯特(卫拉特中的主要支系)的祖先。卫拉特的学者们,在谈到他们祖先起源的时候,曾经给我念过一首诗,后两句就是“以树为母,以鸮为父”。我想起我翻译的《成吉思汗祭奠》,里面似乎有过这种古老的解释。回来找书一查,果然一字不差。只是觉得新疆离鄂尔多斯迢迢几千里,古代交通又那么闭塞,这种民间口头传说,究竟通过何种途径,居然跑到成吉思汗的祭词里(《成吉思汗祭奠》60页)?绰罗古(чорго)这个词,就是水管子、水龙头、壶嘴子之类的意思。现在也活在人们的日常口语中。今天看来,这种对民族起源的远古记忆,包含着许多积极的意义。那条长长的红线,就是他们连接大自然母体的脐带。他们是大自然的骄子,大自然就是养育他们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