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内外中国戏剧史家自选集(王安祈卷)》:
明杂剧的演出场合,大致可以嘉靖为界,分前后两期叙述。前期非但剧本体制仍承元杂剧余绪,甚至演员来源与演出场合也都与元代相近。这点在明初杂剧剧本中有充分的反映。当时的演员多由妓女乐户兼任,他们彼此间也多存在着亲属的关系,例如:《桃源景》里女主角的婆婆橘园奴,年少时是“这城中做勾栏的**名旦色”;《复落娼》中的刘金儿,非但其夫楚五为宣平巷乐工,其妹刘腊儿也是宣平巷的上厅行首;《小天香》里女主角之母乐名四季春;《悟真如》的卜儿李妈妈“自小时是太原府上厅行首”,其子赛恩喜、媳妇段山秀俱是行院人家;《烟花梦》女主角兰红叶的婆婆魏妈妈是汴梁乐户;《香囊怨》里正旦刘盼春之父刘鸣高也是汴梁乐人院里出名的末泥。以上诸剧均为周宪王朱有燉之作,时代约为永宣之际,尤其《香囊怨》一剧,据作者自序,所演内容为宣德七年(1432)河南乐籍中乐工刘鸣高家之实事,其中所述的现象,应是明初之实录,可见当时“以娼兼优”风气之盛,而戏班组织基本上仍承袭元代的特色,尚未越出以一家一户为单位的规模。妓女们除必须具备吹弹歌舞的才艺外,还必须会“做杂剧”才能受到客人的欣赏。例如《桃源景》里的卜儿特别称说桃源景“又做的好杂剧”,《香囊怨》的刘盼春更以“记得有五六十个杂剧”而闻名。他们所演的,不仅是元代旧杂剧,更包括了当时的新剧本,这在《香囊怨》中也有很好的证明:当刘盼春唱出了数十种杂剧名目后,末饰的客人拣了《吕云英风月玉盒记》,说道:“这《玉盒记》正可我心,又是新近老书会先生做的,十分好关目。”《玉盒记》是“明初十六子”之一的杨文奎所作,并非元代旧剧。
他们演剧的场合,根据剧本的曲文或宾白,可归纳为“勾栏、官厅、妓院、茶房酒肆、乡间庙会”等处。《桃源景》的橘园奴,说正旦做得好杂剧,在“勾栏里”及“官长家”都受到喝彩;《复落娼》的刘腊儿感叹妓女生涯时,也唱道“每日价坐排场做勾栏秦筝象板,迎官员接使客杖鼓羌笛”;《桃源景》的橘园奴劝正旦嫁给乐人李咬儿,可在“城里官长家”及“乡里赶赛处”觅些衣食,而桃源景则自叹妓女们每日“串了些茶房酒肆,常则是待客迎宾”;《刘行首》中也有重阳佳节官吏们差乐探唤刘行首至官衙中饮酒演唱的情节;《香囊怨》则反映了客商至妓院看演杂剧的事实。由以上所举之例,可见妓女们不仅在妓院中演剧,还要参与勾栏中的营利公演,或到茶房酒肆、乡间庙会串戏觅衣食,而当官府“唤官身”时,更必须立即赶往官衙表演。她们除了要在酒席前承欢侍宴,更得在戏台上献艺娱人,《烟花梦》中兰红叶所唱的“每日价萦身在花柳中,常则是戏台前费自己精神,酒席上与别人和哄”(【南吕一枝花】),正是妓女生涯的写照。而明代初期杂剧的演出,主要便靠这些娼妓的推动。
明代初期,杂剧在宫中也是十分活跃盛行的。明初北杂剧余势犹存,宫廷之中也爱好北曲,当时“钟鼓司”及教坊乐户表演节目也都以北曲为主。成祖对于明初杂剧十六子十分礼遇,宣宗、英宗、宪宗、孝宗、武宗等也都有宫中演剧的资料,而其中明杂剧演于内廷的记录有二:一是《也是园旧藏古今杂剧》中有“本朝教坊编演”的杂剧十六本,据曾永义老师考证,大部分都是宪宗成化年间所作,于节日、寿诞时演于内廷。成化时民间新编的南曲戏文虽已进入大内,但内廷演出仍是以杂剧为盛。另外,在《也是园旧藏古今杂剧》的教坊剧《五龙朝圣》宾白中,有“为因下方当今圣人寿诞之辰,年年三界神祗在南天门下祝赞”及“嘉靖年海宴河清”之句,可见是嘉靖时的内廷供奉剧。由排场看来,当时宫中演剧必有一番盛况。
而到神宗万历以后,内廷演剧逐渐以传奇为主了,宫中另选近侍二三百名,在玉熙宫学习昆山、海盐、弋阳诸“外戏”,此后虽仍可看到明杂剧在内廷上演的记载,例如熹宗躬践排场亲演《访普》,但明杂剧在宫中的地位显然已不似初期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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