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坠落/冰心儿童文学奖新锐作家典藏馆》:
永不坠落
我的主治医师叮嘱我的家人,手术后三个月之内不得擅自摘下眼罩。我在医院住了这么久,一个个几乎摸透了我的脾性,他嘱咐他们的原因就是要他们牢牢盯住我,日日夜夜寸步不移,叫我得不到一丝机会去把缠在眼上的眼罩解开,给我的双眼重新被光明抚摸的机会。
我承认,我的脾气倔得像头驴,韧性全用在反抗上。三个月,即使做了手术依然要被黑暗折磨三个月,我无法想象未来三个月黑暗的日子我该如何度过。我的情绪低落到土地的缝隙里。我真恨不得当初在手术台上一针麻醉下去,永远不再醒来。
我被一双手牵引着回家。我分不清那是谁的手。住在医院里准备接受手术的时候,一直是母亲照顾我。也只有她能照顾我。她下���后摆了一个地摊卖小吃。她撂下摊子照顾我的这一段时间,家庭收入并不会明显减少。父亲的收入才是家里的经济支柱。
女人陪护,这种那种的不方便显而易见。上厕所就很成问题。母亲性子软,担心这担心那,有时我半夜醒来听见她压抑的抽泣——自从戴上眼罩以后我的听觉变得异常灵敏,它几乎代替我的眼去认知世界。“你哭什么?”我瓮声瓮气地问她。她不应,哭声立即消失。在陪护床上翻身佯装熟睡,我知道其实她和我一样,一夜不眠。
我受够了母亲的柔软性子,然而被套上手术服推进手术房那天,我忽然萌生出摸一摸母亲的手的念想。然而我的请求被近乎粗暴地拒绝。任凭我挣扎,呼喊她的名字,她就是没有出现。*终我被一双双手齐刷刷地按回手术台。
护士为我清洗眼睛的时候,我听见她轻声问我:“你哭什么?”
我在黑暗中摸索。哦,这是我的屋门,我的床明显比医院的柔软,我的吉他被摆在原地规规矩矩地等我,用手一拂立即能感知到落满上面的一层细细的灰。我的双手一碰到属于我的东西,身体和精神就都找到了归属。从戴上眼罩的那**起,不止我的听觉,我的触觉也灵敏到几近饱和。
我在我的屋子中摸索,能清楚地感知到他们没有离开。他们一直站在门口,一直看着我。目光是有重量有温度的,他们落在我身上穿透我的衣服,像蝴蝶的翅膀一样轻轻敲打着我的皮肤。
慢着,我又感觉到了,这些眼睛中少了一双目光的重量。而两个人的呼吸近在咫尺。我不知母亲为何不看我,或许她被旁的什么东西吸引了目光。一双袜子?一柄拖把?一碗被父亲放得变质的煮面?在此地此刻,还有什么比归家的我更为重要?从手术那天我就感觉到了,手术过后我要求母亲照顾我,收到她的声音微弱异常,有时我敦促好久都听不见动静,这种感觉就变得异常强烈。此刻,我终于明白,我在母亲心中根本没有占据位置,在她眼里,一件暴尘的家什甚至都比我重要。
或许我的眼睛再也好不了了,母亲会在哪儿领养一个更小的小孩儿代替我。归根结底,母亲根本不再爱我了。
我的面前横着一把椅子,我记得去医院那天我把它拖到那个位置。伸手去摸,却抓了个空。如此,在我与门之间再无任何阻碍。我尽管迈开我的步子冲上去,像个战士那般冲上去,双手在虚空中一推,将门用力地摔在他们面前。
真好,门一关,世界安静。父母大呼小叫地拍门喊我的名字,只一会儿就寂静无声。我摸索着坐到自己的床上,床真软,我的身子陷进去,仿佛陷进了黑夜中的云朵里。
我不知在房间里待了多长时间,十个小时大概有了。可惜眼罩蒙着我的眼,不然我能亲眼看到日头从头顶偏移到*西边。我裹着被子,有一段时间我睡着了。燥热又叫我睡不踏实。无梦,我醒来满身汗水,衣服被浸了个透。
估量父母都睡了,我轻手轻脚地去找吃的。饭桌上有一碗粥,未动。它早就凉了,结成块状,吃起来有一点甜,像我小时候*爱吃的那种冰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