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卷(2004-2017)/志在云天·中卫市文学作品集》:
我说不清我来这里干什么。
是像我的父辈那样来点香吗?来给上人们上坟吗?我不是抱着这个单纯的目的来的,我似乎没有什么目的。没有一个让我张口就可以说得出的目的。但我的确又来了,确然地躺在这里。要是细想的话,人的来来往往多是很偶然的。
屋里太暗,我试着拿出脚尖来看了一下,看不清脚趾。虽说是高房子,倒像是待在一眼深窑里。能看见雨丝像乱发那样斜着往窗洞里飞。
我拉亮灯。灯在一根椽子下面吊着。它像是被惊醒来的,眼睛红巴巴得像还没有睡醒,正恼怒地睁着昏黄的眼寻觅究竟是哪个惊醒了它。这灯在深夜里才能顶点用吧,然而也不能看书做针线的。只能用以照出地上的鞋来,然后穿上去解手罢了。我觉得这灯有些嘲弄地看我,使我一时莫名地觉到处境尴尬。是的,我是混世的人,身上心里都有着不少污点和阴影。到这里来也有装蒜之嫌。我知道我再也不能清净无染地跪在上人的墓前了,我心里一团糟,即使跪在上人墓前心里也会嘈杂着别处的声音。而且愈在上人墓前,愈会如此。我不知为什么会这样。但肯定是会这样。老人家一直对我不即不离不成不淡是很对的,因为这正是我自己对于教门的态度,他洞幽察微,以我对教门的方式对待我,这是公平的。想着我再也不能成为一个单纯质朴的人,我有时候悔得直摇头,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去换一颗无染的心来,恨不能把脚跺烂,但我心里又有邪恶的裂口,像大嘴那样恶意地吞噬着、狂笑着,使我无法休整与还原。那么就这样吧。我的任务是尽量要把这“恶”局限在我之内。我已决定不到上人们的墓前点香了。我们这个门宦很重视点香。以香味人窍,在窍内开一条大道。但这香味人不了我的窍了,我的七窍里被什么阻塞着。我尝试过了。在偏僻的角落里我翻检过内心。
我如果跪在上人墓前会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我们之间会有一种强劲的张力。我不能在上人的墓上栽花,那么就也不要去种荆棘吧。
正这样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有人跑上台阶来。我忙忙起身去关灯。我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去关灯。灯刚像眨眼那样一灭,门就开了。一个瘦高的人水淋淋立在地上。看见我,就躬下身子道色俩目。
原来是我的表弟孤拜。是我那个司机姑夫的大儿子。
我的表弟是很多的。仅姑姑这一边来说,我有四个姑姑,表弟算下来就有八个之多。孤拜算是*值得让人怜悯的一个。孤拜经名叫叶尔孤拜,家里人叫他孤拜。这个名字明显是不好,似乎对他一生的遭遇有所暗示。我和孤拜虽说是表兄弟,交往却是极少的。世上的表兄弟,淡到我们这个程度的,可谓****了吧。我记得我们小时候曾学孤拜说话,到如今我们偶尔还学他说话,很多人都学。一说到孤拜怎么怎么说时,那说话的人就像换了舌头,变了一个声音学说起来。孤拜说话是有些大舌头的。这倒在其次,关键在于孤拜的大脑有些不好,至于怎么不好,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们都觉得孤拜这一生要作为一个孤单者不幸者那样活下去的,想不到他去年竟结了婚。听到孤拜结婚,大家心里都平白无故的不是滋味,似乎孤拜占了什么便宜,或者是我们的什么便宜被孤拜占了去,使我们觉得有损失了。总之大家听到孤拜要结婚时脸上的表情都有些阴阳怪气,有些不大好看。
孤拜结婚那天我去了,我的另一个表弟,孤拜的堂哥也在那天结婚。我的两个姑姑嫁与了兄弟俩,就是孤拜的父亲和大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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