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摆或聆听旁白》:
那些蒙尘的思想,不足以表述一个有限主题的无限变化,即使将它们擦亮如灯盏,也无法照耀全部的巴赫,照耀那些曾经压在时间*底层的前世今生。巴赫一直在那里,在那棵璀璨而伟岸的音乐之树上,你从下面走过,或只是坐在那儿憩息一小会儿,果实和树叶便纷纷落下。不是你惊动了他,而是他用他的哲学惊动了你。这个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可以从任意角度倾听的巴赫,大提琴的巴赫,万物都是他的名字,像天空的蔚蓝,或一场暴雨中风的呼喊。只要你在听,你就能听到那种由时间和睿智垒积的空间结构,听到那种物我两忘的启示力量:自我的血肉是时间的脂肪,减下去,反而更多。
我听巴赫很晚,这套无伴奏大提琴组曲还是诗人杨炼**的,他那部自传气息浓厚、精彩绝伦的《叙事诗》充满了对巴赫的深深敬意,每个局部都有一根巴赫的神经在动,每个回声里都有**的音乐形式。在我的诗人朋友中,��了杨炼,还有两个人是边听着巴赫边写作的:欧阳江河沉浸于《十二平均律》和《戈德堡变奏曲》,他的文字读上去有一种钢琴般的语速和气氛,而钢克则对《B小调弥撒》与《马太受难曲》情有独钟,字里行间仿佛总有旧约的亡灵在新约里说话、漫步。若没有他们,我想我肯定会错过这位音乐的帝王,这辈子只能不厌其烦地读几首诗,看几部电影,听几段带有怀旧情绪的音乐,反反复复,被尘世的泪水打动,而不是极度的宁静与纯粹。
作为帝王的巴赫是孤独的,他居住在天堂的宫殿里,辉煌无比,圣洁无比,人类不能进入,只能在袅袅的余音中侧首倾听,心生仰慕。在这一点上,巴赫与诗歌中的但丁极其相似,那种强大的精神品质不仅削弱了后来者的自信,同时又让满身火焰的时间充分燃烧着他们所传递的隐喻之花。那些花开不开,都充满了注释。那些隐喻,有没有注释都是一个启示录般的沉思。耳中的巴赫与眼中的但丁,互相映照,彼此辨认。就像一个人和他的自我,就像镜子的两面,一个不断吸收自己流露出来的美,另一个则躲在镜子背后偷笑。我理解的巴赫是上帝与自己的交谈,而但丁是人类与上帝的对话。听与读的过程,实际上是一种被加入的过程,把白昼黑夜,今人古人,春天里的雨天,寂静与喧嚣加入进来,甚至把咏叹生死也加入进来,构成一个冥想的新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