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深叶茂:庆祝改革开放四十周年“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作品集》:
他那略显浮肿的面庞被连日来迎接吉日的操劳奔忙渲染出某种自信。家丁们凑上来向左子凌问候,左子凌几乎重复着用一种单调的鼻音敷衍着他们。一些陌生的男女乡人在大院内穿梭忙碌,脸上露出不禁琢磨的笑容。左子凌知道,他们的兴奋是发自心底的。在一种农事闲落、性情凋敝的季节性苦闷中,能够遭逢本地*大户主的喜庆活动,足以使他们欢愉和快慰。左子凌表情沉郁、步伐缓慢地踱遍了整座四合院套。雾已散尽,炊烟开始袅袅升起。阳光从青灰色的屋脊洒下来,场院上好像铺满了金色的谷子。廊道和石阶上被人用细喷壶洒过,隐约残留着淡淡的水痕。远处的山谷里吹来一阵轻风,左子凌并未感觉到,场院南边两座高大敦实的炮台遮住了他以及背后的一切。眼下这个以经营药材为基业的左家大院,几年前不乏各色人等光顾:杨靖宇带领的小分队,不三不四的乡痞,往来无踪的胡子——排着马队的胡子从这里拉走足有三车的玉米和大豆。杨靖宇需要一些为战士们疗伤的药品,因为所存多为中药,所以只拿走一点平热散和云南白药。此后,左子凌看到父亲几乎花费半年的时间,修筑了两座炮台,同时雇来六名家丁。山道漫漫,车马辚辚。左家大院能随着岁月的推移逐渐殷实起来,全部倚仗父亲的辛苦奔波。父亲在年轻的妻子去世多年后竟没有续弦,这不能不让人吃惊。
左子凌这样想着,忽然感到面部隐隐发热。
婚礼在第三日黎明如期举行。卯时左右,迎亲队伍从硌山村向邻村进发,不久又绕道返回。彩红轿车在山路曲行中沾满了榆树和枯草的混合气息。鼓乐师的伴奏白始至终未曾停歇,这刺激得随行的马匹中不时传来厚重的响鼻。左子凌在轿内与新娘坐得很近,父亲在二十年前为他定下的一桩指腹为婚的情缘终于得以实现。他将目光从彩绫纷飞的窗口投出去,内心有一瞬间感到原始的自足。遮着红盖头的新娘悄悄用一只手理正腰问颠乱的环佩,一路上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左子凌平静地看着,内心涌起些许感动。如果没有以后的离家求学,他想,自己是该在余霞消隐的暮霭和牛群归栏的哞叫中,在邻村用柳笛来召唤她的。
鼓乐声的骤然停息,使左子凌的思想出现短暂空白。“下轿了。”一个嘶哑的老者的声音再度响起。左子凌在老者的指引下,来到场院的天地桌前,面北叩首,接着站起来,踏前一步,轻轻揭去新娘的红盖头。
在他按照当地风俗转身将红盖头系在房檐的一瞬,耳边传来众人对新娘的轻轻的赞叹声。左子凌看到一片湛蓝的天,一只油黑的燕子在房檐上一掠而过。
掌灯时分,一阵出奇的郁闷使左子凌感到焦躁不安。他避开众人的喧闹,独自向村外走去。看不见月亮,只是远处山顶后面扩散出淡淡的清辉。黑暗的田野让他重温年幼时的某些传说。鼻息中混入清新的异昧,那是吸入了被白天的阳光所融化的雪的覆盖下的菖蒲草气息。他几乎不假思索地想起了远在奉天的一位年轻女子。
瑜。
迈动的脚步开始回挪,空气中传出野草倒伏的摩擦声。左子凌想,也许,用不了多久,我会离开这里的。
走进场院大门,他平静地看了一眼烛花跳荡的东厢房,转身回到自己卧房。
当天晚上十时许,日军守备队进驻硌山村。
1990年8月,经过硌山村全体村民一致选举,左河山再次当选为该村村委会主任。至此,他已经成为全县境内任村委会主任历史*长的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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