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一棵树——花旗松的传记,但任何一棵树——澳大利亚的桉树、印度的榕树、英国的栎树、非洲的猴面包树、来自亚马孙的桃花心木,或是黎巴嫩的雪松——都可以作为本书的主角。所有的树,都证明了演化的奥妙,以及生命适应意外挑战,让自己在一大段时间里永续长存的能力。
树安稳地根植在地上,向天空伸展。在这个星球上的每个角落,树以非常丰富的形式和功能,真正地拥抱了全世界。它们的叶子吸收太阳能,成为所有陆地动物的福利,并把汹涌的流水转化成大气中的水蒸气。它们的枝与干为哺乳动物、鸟类、两栖动物、昆虫及其他植物提供庇护所、食物和栖息地。它们的根则定植于岩石和土壤的神秘地底世界。树是地球上活得*长的生物,它们的生命长度,远超过我们的存在、经验和记忆。树是**的生命。然而它们矗立着,宛如生命舞台上的多余角色,永远是周遭不断变化之活动的背景,如此熟悉而又如此无所不在,以至于我们很少去注意它们。
我出于自愿,经过修习而成为一名动物学者。我这一生中,动物一直是我所关心和热爱的对象。我*先认识的动物就是我的父母、兄弟姊妹和玩伴,然后才是我的狗史波特。我的父母是非常喜欢种花的人,但植物从未让我感到兴奋;它们既不可爱,又不会动,也不会叫几声。钓鱼是我儿时的嗜好,蝾螈和青蛙是到水沟及沼泽探险时所抓到的奖品,而种类繁多的昆虫,特别是甲虫,一直让我迷恋不已。难怪我长大后的职业是遗传学者,研究黑腹果蝇这种昆虫。
那么,为什么一个喜爱动物的人会写一本关于树的书?自从蕾切尔·卡森的经典之作《寂静的春天》让全世界把焦点放在环境的重要性上之后,大家已经对破坏世界森林的行为及缺乏永续性的工业化林业实践多有谴责。和许多行动主义者一样,我参与过保护南美洲、北美洲、亚洲和澳大利亚原始森林的活动,但我所关心的,主要是这种森林为其他生物所提供的栖息地、森林中生物多样性的丧失,以及它们在全球变暖中所发挥的作用。*后,是我岛上小屋附近的一棵树感动了我,让我了解到一棵树是如此神奇。
我的小屋前有一条小径蜿蜒至海边,在土壤结束、沙滩开始之处,坡度很陡。就在此处,土壤边缘,矗立着一株宏伟的花旗松,高达五十多米,周长大约有五米。它也许有四百岁,这表示其生命开始之时,大约就是莎士比亚开始写《李尔王》的时候。这棵树很特别,因为它从沙滩上方的堤边水平伸出,然后以三十度角弯转而上,*后转为垂直向上。树干水平的那一段是坐着或开始攀爬的好地方,我们在树干的上升段挂了一些绳子,吊着秋千和吊床。
那棵树忍受我们的活动,提供阴凉,喂养松鼠和花栗鼠,并让老鹰及乌鸦栖息,但它总是徘徊在我们的意识外围。有**,我懒洋洋地看着这棵树畸形的树干,竟猛然意识到,几百年前,在这棵树才开始生长的时候——哦,大约是牛顿在英国观察到苹果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它*初生长发芽的土地,应该曾经往海边滑动过,造成这棵树以歪斜的角度从沙滩上伸出。年轻的茎必须改变生长形态,才能继续向上爬升、接受光线。多年后,应该又有一次土地滑动,造成树干进一步往下掉,以至于水平,而还要再经历向上弯曲生长,才能变得垂直。那棵树是无言的历史证据。
任何一棵树的生命历程都充满了风险。树不会动,却必须尽其所能,把花粉抛离自己的土地,愈远愈好,然后再把种子散播到自己的势力范围内。树已经演化出许多神奇的机制来完成这项任务,从利用动物作为传播媒介,到将螺旋桨、降落伞和弹弓安装在种子坚硬的外壳上。任何人只要见过常绿林上端的花粉雾、棉白杨的柔荑花序在安静溪畔所形成的薄纱云,或是栎树在结实的丰年里成堆的栎实,就会知道,树为了确保非常少数的幸存者,竟是如此放肆浪费。一粒种子,不论落于何处,其命运已定,对大多数的种子而言,这表示它只能躺着,暴露于昆虫、鸟类或哺乳类动物的掠食下,在石头上枯死,或在水中淹死。即使种子落在土壤上,未来也未必高枕无忧。那一丁点的原生质,包含了所有来自亲代的遗传,储存着其**发芽所需的养分,还有一套基因蓝图,通知这株生长中的植物要向下扎根、向上长茎,还告诉它如何抓住能量、水及生命所需的物质。它的生命已经被设计好了。然而,它还必须有足够的灵活性,以应付意想不到的暴风雨、旱灾、火灾和掠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