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 数 年满72 岁便可退休。 截至现在,距离我退休还有5 个月,整整22 周。 如果我的所有患者都来就诊,那就意味着我还要安排整整800 次咨询。如果有人取消预约,或者病了,次数就能少些。 不管怎么说,这都算是一点安慰。
窗格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正坐在客厅向窗外凝望。 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我的地毯上,形成4 个交错的方格,缓慢而坚定地移过我的脚背。我手边放着一本没有翻开的初版《恶心》(一本小说,让- 保罗·萨特著),我已经努力了很多年,可就是看不进去。她的双腿纤细苍白,时节还这么早,她的家人就允许她穿裙子出来玩了,我有点惊讶。她在路上画了跳房子的格子,全神贯注地玩起来,先是单脚落地,再换双脚, 如此反复。她头上一左一右梳着两个辫子,大约7 岁,和她的妈妈、姐姐一起住在这条路上靠里的4 号别墅里。 你可能以为我是个哲学家之类的人物,平日里坐在窗前是为了思考比跳房子和阳光在地板上移过更深奥的事情。你猜错了,其实,我坐在这里纯粹是因为无事可做。或许,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这女孩有时会跳出一系列高难度的步伐,当她的欢呼声飘进来,我能从中听出些许盎然生趣。又坐了一会儿,我起身去沏了一杯茶。回来的时候,我发现她已经不见了。她可能去别的地方玩更有趣的游戏了吧,我想。路**只留下一截粉笔和一块石头。 就在这时,事情发生了。我把茶凉在窗台上,将毛毯摊开盖住膝盖,紧接着便发现视野边缘有什么东西掉落下来。一声尖叫传来,身体僵硬的我挣扎着站起身,挪步到窗前去看。她就躺在我右侧不远处的路面上,那里有一条折向湖畔的小径,还有一棵树。我瞥到有只猫正站在那树的一根枝干上摇尾巴。树下的女孩已经坐了起来,她正靠在树干上,捂着脚踝啜泣。 我从窗前缩回头。 要不要去哄她?从我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起,我就没跟小孩说过话。要是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想方设法地安慰她,她会不会更惊惶不安? 我又偷偷往外瞟了一眼。她还坐在树下的草丛里,正仰着哭花的小脸朝路这边看,目光似乎穿过了我的房子。 也许别让任何人看到我才是上策。要是看到我这样,他们肯定会交头接耳:他不是个医生吗?为什么碰上这样的事却干看着? 于是,我端起茶杯,走进厨房,在餐桌边坐下。我对自己说,那女孩很快就会站起来,单腿跳回家,不会有任何问题的。但我还是像个逃犯一样在厨房里呆坐了好几个小时。*后,等到茶凉了, 杯子里的水变得浑浊,天色也暗了下来,我才蹑手蹑脚地回到前厅,将半个身子躲在窗帘后头,偷偷地往路那头看。当然了,那时她已经离开了。
佳句摘录 1.等我吃过饭,轻柔的小提琴声像棉絮一样填满我周围的空间,我会陷入一连串的思绪,越发忧愁,不能自已。尽管我对这些都有所察觉,也知道这样会让自己痛苦不堪,但我就是任由这些情绪将自己淹没。可以说,这种状态是我自找的,我就是想一个人坐着自怨自艾。我总是从这样的问题开始想。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老了之后身体会怎样?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关节会疼,皮肤会皱?为什么没人告诉我那些不可言说的感受?衰老的过程就像是眼看着心中的自己和现实中的自己差距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后,某**早晨,当你醒来,你会发现镜子里是个完全陌生的人。这有什么美或自然可言呢?想到这些,我的心被苦涩的潮水漫过。 唱片播放完毕,安静将客厅中的我孤零零地抛下,致命一击来了——你永远无法逃脱。我不得不待在这座违背我心意的灰色监狱里,直至死亡。
2. “感觉就像我带着大箱子到处走一样,你明白吗,就是女孩子喜欢用来装玩具的那种箱子?” 我轻哼一声,表示知道。 “箱子是盖上的。我将它紧紧按着,为的就是不让它轻易打开。我身边的人看到它,都以为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宝贝——知识学问、美好的品质、能力技巧等——只要它的盖子紧闭,就没人知道真相。结果,我突然绊了一跤,箱子掉在地上。箱盖弹开了!里面是什么,人人都看得一清二楚。那一刻尴尬极了! “箱子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阿加特躺在长沙发上,双手交叠,放在胸口,大睁着双眼念叨着。我坐在她身后。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可以察觉到她哪怕*微小的动作,我自己却可以舒舒服服地藏起来。她黑色的睫毛微微颤抖,胸脯有节奏地起起伏伏,除此之外,她可以说是纹丝不动。她的声音水流般涌来,洪亮而轻松。 “嗯。”我又咕哝了一声。这个毫无意义的声音并没有催促病人,但通常足以让病人继续说下去。 “太可怕了!”她的声音越来越高亢,“我感觉自己像一个随时可能被揭穿的叛徒,只不过就是由谁来揭穿和什么时候揭穿的问题。于是我躺在家里的床上,一不留神,一周就过去了。”
3. 我工作中*令人难过的事之一就是和失去了亲近之人的病人谈话。每每遇上这样的情形,我都会感到无以复加的焦虑。死亡之事是无法开解的。面对悲恸的病人,我从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4. 有多少次我听到病人的抱怨和诉说,心想万幸自己没有过着他们的生活?我想起自己曾经憧憬过退休后的休闲日子,想象在这么多年不辞辛苦的工作后会得到怎样的回报。可是,眼下我坐在这里,实在是想不出退休生活有什么可期待的。难道我**肯定能收获的就是恐惧和孤独?真是可悲。我和他们没什么两样,我想,然后便走出门迎接这天的**位病人,只是臀部肌肉一阵阵地抽搐,心里也感觉酸酸的。
5. “阿加特,你说话总给人一种你的生活已经结束了的感觉,而且你毁了自己的一切。可是,生命中的每时每刻,你都有机会做让你自己为之骄傲的事。” “要是非装出积极向上的样子不可,我会觉得自己恶心。我都做出过什么我能为之骄傲的选择呢?我又为我的退休生活做了什么精心计划呢?通通没有。” 阿加特说到这里摇了摇头。 “现在要想进一所好大学恐怕是晚了。就算我知道我想做什么,我也没钱去做。如果我真想好好学钢琴或者唱歌,那我早就去学了。医生,我这把年纪,干什么都晚了。” 我仿佛看到绝望像浓重的雾霭一般盘桓在她和我之间,我往前坐了坐,继续开解她:“阿加特,你说一切都太晚了,事实并非如此。我相信生命是由我们需要做的一长串选择组成的。只有当我们拒绝为选择负责的时候,生命才不再重要。” 这段话我换着花样说过上百次,甚至上千次,但是因为在这些话背后,我没有任何真实的积极的经历作为支撑,它们只是抽象而干瘪的句子而已,可我依然希望阿加特能从这些话里受益。她躺在那里,手腕伤痕累累,像一块脆弱透明的玻璃。尽管我觉得自己有点虚伪,但我的意图是好的。我确实想帮助她,只不过这种帮助让一切变得复杂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医生。可我已经这样劝过自己很多遍了,你没想到吗?” “有时候,听见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更管用。”我说。 “也许吧。我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够努力了,可还是抓不住生活。生活就像近在咫尺的猎物,我几乎能闻到它的气味,”她恍恍惚惚地盯着空气说,“可我就是不明白,大家是怎么好好过日子的。”
6. 让你如此害怕的到底是什么,阿加特?” “哦,我好像记不清了。我们大家都怕的是什么?”她绝望地伸出双手,“我觉得生活本身变得越来越危险了。我怕弹奏音乐,也怕不再弹奏音乐,怕和别人关系太近,也怕落单。这世上好像没有一个地方能让我安心地待着!” “可你得试试啊,阿加特。”我说,“生活就是由我们做的事组成的,可你什么事都不做。” 她嘟囔了一声,暴躁地挪了挪身体。“要是生活再变成一团乱麻我可不管了。到现在为止,生活其实没出什么岔子,但我就是觉得难以忍受!” 一种意想不到的温柔心情席卷了我。我差点就克制不住冲动,向她伸出手去。 “可是,阿加特,你觉得生活是怎样的呢?”我柔声问。 “什么意思?” “在我看来,你好像觉得好的生活是有标准的,你觉得只要自己没达到这个标准,那就干脆不要活了。是这样吗?” 她弹了起来,坐直身子,双手轻轻捏弄着她膝盖两侧的沙发。 “我既觉得生命漫长,又觉得人生苦短。说漫长是因为每过去一日,人的衰老就会更加明显;说短暂是因为我们都来不及学会怎么生活。” 她的声音仿佛唱诗班的吟诵。显然,她陷入了抑郁,可我不能让自己对她的特殊感情妨碍了**。 “你怎么就觉得自己活得失败呢?”我追问道。 她摇摇头,喃喃地说:“相信我,这种事要是发生在你身上,你会注意到的。” “你是跟谁比较才觉得自己失败呢?” “跟以前的我比。”她用双手使劲地揉搓着脸颊,“我累了,医生。咱们今天就到这里吧。” 我们的目光碰到了一起。她似乎闷闷不乐,或许是我把自己的情绪投射到她身上了?我想象自己伸出手去抚摩她的头发,她向我靠过来,我将她揽在怀中,我们之间的距离就此消失,我对她轻声耳语,告诉她我懂她,至少我和她一样对生活心存恐惧。
7. “我是说,你既感觉自己是****的,又同时觉得自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缓缓地点点头。“我觉得你说到点子上了。我一会儿觉得自己不配活在这世上,一会儿又觉得这世上没人配得上我。是不是挺傻的?”